兒子(2 / 3)

“倒不知,一趟出去回來,小鹿子的話變多了。”音聲,不鹹不淡、不輕不緩。

但一刹那,小鹿子卻是心下猛然一凜,渾身抑製不住的一個輕微顫抖,險些在四周走過的宮女、太監、侍衛們的眾目睽睽之下跪下去,“丞相,奴才……奴才……”

宮宸戔聽著,邁步便走。任由小鹿子在一旁心驚膽戰、戰粟害怕,卻不作理會。

翻湧的白色衣袍,流動的繡邊金絲,飄逸的烏黑長發,無形中,帶走了周遭前一瞬冷凝下來的低壓。

小鹿子怔怔的站在原地,屏息望著前方那一襲漸行漸遠的白衣背影,久久無法動蕩。半響,忍不住深深的一喘息,伸手連連撫了撫因緊張驚懼而心跳絮亂的心口。在所有人眼中,他隻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一個小太監而已,一心隻忠於皇帝。然,無人知道,他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宮宸戔安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

片刻,待神色再次恢複如常,小鹿子轉身往回走去。

一路上,對碰到的宮女太監們,頤指氣使的怒聲嗬斥,“怎麼走路的,沒長眼嗎?”

“鹿公公恕罪、鹿公公恕罪……”宮女太監們頓時驚慌,急急忙忙、戰戰兢兢的屈膝跪了下來。而事實上,他們壓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出錯了,也不敢出言反駁,都紛紛將頭深深的低垂下去。

一時,小鹿子便在這樣的跪拜中,不可一世的揚長而去。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小鹿子的身份儼然要更勝一籌。即便是朝中官員,多數還得看他臉色。

剛剛,在那一個人的麵前那樣卑躬屈膝的彎下了身。此刻,自然要挺起身、仰起頭。而欺壓宮女太監們,更能彰顯自己的身份。

安靜、暖潤的泰和殿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積聚在楚玄裔一個人的身上,都等著楚玄裔的回答。

楚玄裔抬頭,神色平靜的望向前方回過頭來的雲止。片刻,單膝下跪,在眾人的目光下領旨謝恩,“多謝皇上賜婚,臣一定會好好對待傾城公主!”

“如此便好,都下去吧,朕有些累了。記住,這幾日就去雲府提親。”

聽到楚玄裔的領旨後,東申澤淡淡的揮了揮手,示意幾個人退下。目光,在一行人躬身行禮、轉身離去時,止不住落向那一襲白衣的纖細背影,久久無法移開。直到,聽到小鹿子輕聲的詢問,才悻悻收回視線,有些惱怒小鹿子打斷了他,可卻並未責怪。

小鹿子觀色,連忙躬身下去,笑著問道,“皇上,你在看什麼看得如此入神?”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清水白蓮,鉛華弗禦。儀靜體閑,芳澤無加。朕之前,怎麼就白白的放過了這樣的美人,眼睜睜看著父皇將她送出去和親呢?”東申澤不理會娥言獻媚的小鹿子,一手支著下顎自言自語。笑意微勾的雙眸,閃動著一抹勢在必得的赤裸。不急,很快他就會讓她出現在他的龍榻上,到時候……

小鹿子回來時已晚了一步,並不知之前殿內都發生了什麼。見四個人都安然無恙的離去,心底很是詫異,但麵上卻又未露分毫。此刻,再一聽東申澤的話語,心中頓時明白東申澤是貪圖美色、想要那雲淺止了。於是,自然而然的便將一切都歸結為了東申澤想要雲淺止,所以放過了雲澤天。隻是,心底想著宮宸戔離去時問的那一句話,試探性開口問道,“皇上,你想要那傾城公主,直接讓雲太傅送入宮中便是,何必還請上八賢王與裔世子……”

“你懂什麼。”

東申澤斜瞥了一眼小鹿子,話落,起身就往殿外走去。

小鹿子急忙跟上,心中想著這一件事到底該怎麼向那一個人彙報才好。皇帝今日的舉止,似乎有些怪、有些說不出的反常。他跟在皇上身邊已經好多年了,一時,竟也是猜不透。

雲止與雲澤天、八賢王等人一道離去。隱隱約約中,敏銳的察覺到後方那一道落在自己後背上的炙熱目光。一時間,眉宇,止不住的輕輕皺了皺。心底,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太過小心謹慎了,還是疑心太重了,總覺一切仿佛籠罩著一層不為人知的陰謀。先是小太監宣旨的態度、皇帝怎麼會知道她回來之事?再是突如其來的賜婚、皇帝的眼神、尤其是此刻落在自己後背上的那一道目光……

心底,暗暗思量間,不知不覺已隨著前方幾人步下了長長的階梯。

“雲太傅,小兒身體不支,本王就先行一步了。改日,等準備妥當,定立即前往太傅府提親。”

下了階梯之後,八賢王側身對著雲澤天拱了拱手,再笑著望了一眼雲止,透著一絲長輩的慈愛。之後,示意小廝扶楚玄裔上了馬車後,便一道步了上去,離去。

楚玄裔的身體,似乎比雲止想象的還要來得不好。不過在殿內站了那麼一會兒的時間,此刻已虛弱的站不穩身體。

雲澤天同雲止一起看著馬車漸漸遠去。隨後,目光望向雲止,望向自己整整五年不見的女兒。眸底,滿是愛憐與心疼,還閃動著一抹難以抑製的激動,“淺兒,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現在都已經過去了。”西決城一事,早已經傳遍天下。雲澤天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而這一段時間以來,其實,他一直都在等著她回來,“如今回來,你便安心的嫁給裔世子吧。這麼多年來,裔世子一直未娶妻,也未納妾,這個孩子是真心喜歡你的。”如此一來,他也就可以安心了。

“父親,裔世子他……”

雲止喚出那‘父親’二字,事到如今,已容不得她再否認身份。否則,同樣會對雲澤天不利。另外,她此刻雖承認了身份,但也完全可以利用另一重身份來否定與雲府的關係。到時候,定圓滿的緩過去東錦瑜之事。隻是,這出嫁,卻是萬萬不成的。

“淺兒……”雲澤天普一聽到那再熟悉不過‘父親’二字,眼眶,刹那間不受控製的徒然一酸。五年,他等這一聲‘父親’已經等了整整五年了。下一刻,急忙側了側頭,快速的掩去眸中一刹那而起的那一絲波動,不想在自己的女兒麵前失態。片刻,轉回身來,伸手拍了拍雲止的肩膀,穩沉道,“淺兒,此次回來,你變了很多。走,跟父親回家去。以後,有父親在,即便是拚了父親這一條老命,父親也決不讓任何人再傷害你一分。”

堅定的話語,堅定的神色……雲止一眼望去,心下,不由自主的一動。

隨即,輕輕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長長的宮道,兩個人,並排走著。不緩不急的速度,一路上,基本上都說雲澤天在詢問雲止近年來的情況,雲止一一作答。偶爾,也關心詢問一下雲澤天的身體情況。從小,她便跟著爺爺長大,從未曾享受過父愛。而爺爺乃是東南亞黑手黨的當家,能陪她的時間少的可憐。

從小到大,各種各樣的危險,時刻存在、潛伏在身邊,一個不小心便很容易喪命。

在爺爺的精心培養與多方麵的保護之下,她努力的學著成長、學著快速的強大,想要等長大之後反保護漸漸年邁了的爺爺。可以說,一直以來的生命中,爺爺是她唯一的親人。而她的世界裏,也隻存在過一種感情,那就是對爺爺的親情。但是,終是……

這世間,有一種悲,叫——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世間,有一種痛,叫——子欲養而親不在!

沒想到,此刻身旁的雲澤天遭遇了第一種,而她,恰經曆了第二種。

那一種痛,曾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讓雲止頹廢、甚至完全幾乎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而,也是在那一段時間裏,一度沉浸在悲痛之中、才年僅十幾歲的她,被爺爺身邊的人出賣,再被人奪了爺爺傳給她的位置、被人丟入了吃人不吐骨頭的黑牢。在那裏麵,她終於明白何為真正的地獄。也是在那裏麵,她終於徹徹底底的明白了,爺爺已經不在了。最後,究竟是懦弱的無聲無息死去,再屍體被人如垃圾一般丟棄,還是活著走出去,讓那些出賣她爺爺、害死她爺爺的償命?

在那一片坍塌下來的天空之下,沒有人可以成為她的依靠、也沒有人能再為她擋風遮雨,她隻能依靠自己。

“淺兒,在想什麼?”不知不覺,已經與雲澤天一道走出了皇宮。宮門口,直到傳來雲澤天疑惑的詢問聲,雲止才驀然回過神來。

怔怔的雲澤天兩鬢滋生的白發……

一時之間,越發不想讓雲澤天知道雲淺止已死之事。

“淺兒,你到底在想什麼?我們上馬車,一起回家吧。”雲澤天再度疑惑說道。

雲止點了點頭,前一刻不知怎麼陷入回憶而帶起的那一絲異樣,頃刻間已完美的掩去,看不出分毫。平靜道,“父親,沒想什麼。隻是五年後回來,不免有些感慨。我們,回家吧。”一個‘家’字,牽動起萬千情緒。隻是,太傅府會是她以後的家嗎?

雲澤天聞言,不再多問。片刻,馬車緩緩駛離宮門。

而,同一條道路上,行駛在前方的那一輛馬車內,隻聽,壓抑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傳出來。

“裔兒,當年為父要你娶親,可你硬是不肯。以至於,這麼多年來王府一直未有子嗣。如今,淺兒回來了,雖說曾和親過南靈國,可畢竟還是清白之身,你娶她,為父也不反對。不如,趁著此次皇上賜婚,便將這一樁婚事給盡快辦了吧。”

南靈國與東清國相隔千裏之遙,國力相當,整整五年的時間,幾乎沒什麼來往。以至於,誰也不知道和親公主在南靈國的情況,更沒有人會關心這些。

可是,自從出了西決城一事後,東清國便立即派人前去了南靈國作了調查。

所有的事情,在那之後,都變得不再是秘密。就連和親公主還是清白之身,也一夕間人盡皆知,“裔兒,為父在說話,你聽到嗎?”

半天得不到楚玄裔回答,八賢王微擰了擰眉,再問了一句。

楚玄裔聞言,一連串壓抑的咳嗽,身體一時間似乎愈發顯得虛弱,“孩兒,一切聽從父親的安排。”反正,此生已不可能娶心愛之人,那麼,娶誰都是一樣。當年,他以那樣的借口擺脫自己父親八賢王的再三逼婚,一晃已有整整五年的時間。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娶親,可不想那一個和親之人竟回來了。如今,聖旨已下,斷不能抗旨。再加上,現今的皇帝陰晴難測,對朝中老一代的臣子很是不滿。上一次經過書房時,還不經意聽到了自己父親在書房與家將說起皇帝有心削減他兵權之事。若是他剛才抗旨,難保皇帝不會因此事借題發揮遷怒八賢王府。雖然,他常年臥病呆在府內,鮮少出府,可並不代表他不了解當下的情況與當今的局勢。

“你呀,為父都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了。以後,好好待淺兒。淺兒也是為父從小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嫻靜、聰慧、善良,為父一直以來也很是喜歡。”八賢王聽到楚玄裔的回答,算是鬆了一口氣。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但他有時候似乎一點也不了解他。就比方說此刻,本該高興才是,可他的神色卻還是一如往常的淡淡。

楚玄裔沒有再說話,隨之輕閉上雙眸。衣袖下的手,輕輕撫摸上那一條多年來始終寸步不離帶在身上的絲帕,撫摸上絲帕上繡著的那一個‘寧’字。

八賢王見楚玄裔閉目休憩,便也不再出聲,不想打擾了他。而心中,其實隱隱的,也覺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可是,皇帝究竟會打什麼主意呢?他手中,如今唯一握著的,便是兵權而已。

晚間,太傅府內。

用過晚飯之後,雲澤天看著雲止進入自己的府院,轉身離去。

書房,幾名朝中官員已經等候在哪裏。隻是,獨獨不見宋大人。宋府的小廝不久之前傳來話,說是宮內的宜妃娘娘突然染了‘惡疾’,皇上很是擔心與憂心,便讓宋大人留在宮內照顧宜妃了。另外,因為是‘惡疾’,還會傳染。所以,宜妃宮已經被禁,任何人也不許出入,除非太醫確診裏麵的人‘惡疾’好了。

淺苑內!

雲止前往景夕的房間,看望因長途跋涉而身體虛弱、早早睡下的景夕。

景夕的房間,就在雲淺止房間的隔壁,好貼身照顧雲淺止。而如今,倒是方便了雲止照顧景夕。

坐在床邊,雲止借著窗外的月光,靜靜的打量起沉睡的景夕。那麵容上的疤痕,她想,不知能不能找藥物為景夕除去。另外,雙足,不知能本能要木頭做成假肢。看得出來,越是照顧景夕,景夕便會越發覺得自己沒用。心靈上的那一種侵蝕,其實更勝過肉體。或許,讓景夕能夠盡快恢複自食其力,才是最好的。隻是,那一雙眼睛,恐怕是……

想到此,雲止的手,不由自主的輕輕撫摸上景夕的雙眼,帶著一絲止不住的憐惜與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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