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逝(1 / 3)

城樓上逝

“女子雲淺止,今在佛前許願:一願天下太平,黎民百姓免受生靈塗炭之苦。二願遠在東清國的父親身體安康。三願……三願出征在外的夫君封亦修能夠平安!”

大雪紛飛、銀裝素裹的嚴寒冬日,南靈國都城城外的大佛寺內,香客罕至。莊嚴的寺殿,空蕩蕩一片。

一襲灰黑色粗布麻衣、麵色憔悴、丫鬟裝束的雲淺止,獨自一個人屈膝跪在冷冷清清的佛前。粗糙的雙手緊緊合十,輕閉上眼誠心祈禱。雖然,和親來南靈國整整五年的時間,那一個名叫‘封亦修’的男人都從未曾好好對她,可是,他畢竟是她的夫君。三從四德、女子以夫為天、以夫為綱,她自然是真心希望他能夠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平安無恙。隻是,她真的好想回東清國呀,真的好想回家,好想再見一見她的父親……

希及此,抑製不住的酸澀與苦楚,便如潮水蔓延上瞳眸。

“死丫頭,我說就這一轉眼的時間,你都跑哪裏偷懶去了,原來,竟是跑這裏裝可憐來了。”

安靜中,忽然,一名同樣丫鬟打扮、但卻是裹著厚厚粉色棉襖的婢女快步走了進來。但見她,在雲淺止本能的回頭、但還來不及反應之際,直接一把用力拽住雲淺止的衣領就是狠狠往前一推。然後,在雲淺止整個人狼狽不堪趴在地上之際,嘴角輕勾起一絲幸災樂禍的冷笑,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緊接著道,“夫人可還在寺後院等著你去為她采梅呢,你給我快點起來。”

雲淺止這一下摔得不輕,猛然撐到地麵的右手手忖,一陣刺骨般的疼痛倏然席卷全身。

隻是,她早已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而隻是一個伺候人的粗使丫鬟罷了,所以,她沒有喊疼的權力,什麼權力也沒有。

猶記得,那一年風光明媚的春日,她十五歲,剛剛及笄,待嫁閨中。可是,東清國皇帝卻突然下了一道聖旨,將她封為了‘傾城公主’,命她千裏迢迢前來南靈國和親。然,誰又能想到,這裏是一座徹頭徹尾的冷宮。不,它甚至遠比冷宮還不如。

大將軍封亦修厭惡她,因為她的到來硬生生破壞了他與他心愛之人,讓他的心愛之人隻能屈居為妾。

他的心愛之人——林思畫,更是怨她恨她,因為,她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名分與地位。

剛開始,南靈國帝王與皇後還會偶爾關心關心她,時不時命人送些東西給她。但時間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於是,嚴嚴實實關起了門,再無法踏出將軍府大門一步的她,儼然就像是身處在了一座永不見天日的牢籠之中。外麵的人隻知道她常年臥病在床不宜見客,可誰又知裏麵發生的一切?

夾雜著白雪的寒風,通過敞開的殿門肆意呼嘯進殿內,單薄的衣袍被吹得輕輕飄起。寒意,從腳心一路蔓延至心口。此生,她可還有機會回家?

“磨磨蹭蹭的,又想挨打了是不是?”粉衣婢女——小菊,見地上之人半天沒反應,於是,一邊開口一邊狠狠一腳就直接踢拽了過去。什麼天下第一美人‘傾城公主’,什麼大將軍之妻,在她眼中,還不是連丫鬟都不如的低賤奴隸一個?別說是她,就算是將軍府內的任何一個下人,都可以隨意的打她、罵她、奴役她。東清國遠在千裏迢迢之外,東清國送親的隊伍與使臣在五年前觀完大婚禮後便已離開。試問,在南寧國的都城,誰又會關心她的死活?

雲淺止一時無端出神,猝不及防,在那毫不留情的一腳之下,頭重重撞向了結識冷硬的地麵。

霎時,一絲水汽不受控製的泛濫而起。可最後,卻又暗自咬牙強鎖在了眼眶之中、徒惹眼眸酸澀。無聲嘲笑,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這些不都已經習慣了麼?怎麼還會想哭?是不是前方那一尊大佛太過慈悲了,高高在上似能拯救天下黎明蒼生,於是,讓她也忍不住心生了一絲希冀、希冀被他拯救嗎?

可若不是,那她剛才的許願又算什麼?祈禱又算什麼?

“看來,你今天真是皮癢想挨打了……不過,沒事,我們這一趟出來,夫人可帶著好幾條鞭子呢。”

小菊見地上的雲淺止依然不動,麵色突的一怒。但語出一半之際,卻又忽然被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給取代。而後,彎低了腰、語音輕柔在雲淺止的頭頂慢慢訴出後半句話,再一把牢牢扣住雲淺止骨瘦如柴的手腕,連拖帶拽將雲淺止給拉了起來,就像是在拉一件沒有生命的‘東西’。

雲淺止踉踉蹌蹌站起身來,微一喘息,另一隻手覆上小菊拽著自己的手,將小菊的手緩慢掰開,“我自己會走。”

清清淡淡的聲音,平平淡淡的語氣,淡然無波的神色,即便是再不堪的打扮與麵黃肌瘦的憔悴,也掩不住骨子裏與生俱來的那一股清華貴氣。而這些,是那個名叫‘林思畫’的女人再怎麼裝、怎麼學,都永遠及不上、比不了的。話落,她挺直腰、向著蕭蕭寒風飛雪冰寒入骨的殿外走去。過分消瘦的身形,讓人毫不懷疑一陣風就能輕而易舉的將她席卷走。

一刹那,小菊望著那一抹柔弱卻異常筆挺的背影,竟半天無法反應。

寺廟後院,乃是一大片盛開正豔的火紅色臘梅。點點晶瑩的白雪點綴縈繞其中,分外妖嬈。

林思畫一襲華麗的大紅色錦衣,悠悠然躺在屋簷下的舒適躺椅之上,饒有興致欣賞著前方那美麗無邊的風景。身上,覆蓋了一件厚厚的紅色披風。腳邊,還有兩名粉衣丫鬟輕輕按摩著小腿。盡管是小妾的身份,卻早已以‘將軍夫人’自居。俏麗多姿的眉宇眼梢,粉黛略施。綰成華髻的發間,精致漂亮的金飾與珠花相形益彰。不可否認,也是絕色大美人一個。

在偌大的將軍府,除了大將軍封亦修,便是她最大,掌控一切。

“今天,我突然不想采梅了。小蘭,你給我帶她一起下山,去買些厚實的棉被上來、我要在寺廟中留宿一夜。”望著院子拱門處一身薄薄積雪、步履艱辛走近的雲淺止,林思畫慢條斯理的開口吩咐。紅豔的唇畔,閃過一抹不易讓人察覺的陰勾。

音落,腳邊為林思畫按摩著腳的其中一名婢女笑著站了起來,躬身對著林思畫行了一禮,在無人看到的角落與林思畫暗暗交彙了一個眼神後,便嗬斥上雲淺止跟她走。

剩下還在按摩腳的那一名婢女,望著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有些擔憂道,“夫人,這樣做真的好嗎?”

“怎麼,你覺得不好?”林思畫頓時眯了眼望向腳邊的婢女,似笑非笑緩慢反問。

婢女刹那心下一凜,連忙戰戰兢兢低垂下了頭,再不敢多言。

早上的時候,林思畫突然說要到大佛寺給出征在外的夫君封亦修上香祈福,於是,便帶著一行人出來了。

一路下山,撐著傘、裹了厚厚幾層棉衣的小蘭渾身顫抖個不停,牙齒止不住上下打顫。反觀身形單薄、沒有撐傘的雲淺止,卻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其實,她有曾想過逃的。隻是,她是和親來此的,若真逃了,萬一給南靈國什麼借口,故意發起兩國戰爭……

小蘭並未帶雲淺止回最近的都城買錦被,而是帶著雲淺止沿著冰雪泥濘的官道前往了下一座小鎮。

雲淺止心中疑惑,若真要棉被、要在寺廟內留宿,回將軍府取不是更好嗎?

隻是,所有的疑問,都不是雲淺止能夠問的。

安靜的小鎮內。

雲淺止孤零零站在行人寥寥無幾的街道上,看著小蘭與一個花紅柳綠打扮的中年女人在不遠處的大樹下交談。然後,看到那個女人給了小蘭幾張銀票。

“你給我過來。”收了銀票後的小蘭,喚雲淺止過去。

雲淺止心底不知怎麼的,忽起一絲無法言喻的不安。走過去的腳步,不知不覺一點點放慢起來。

花紅柳綠打扮的中年女人看雲淺止的眼神,非常欣喜、滿意,還有熱切。盡管,雲淺止此刻的臉上不知是因為做粗活還是怎麼的染了一些汙穢,可依她當老鴇十多年的經驗知道,那些汙穢之下絕對是一張沉魚落雁、絕代傾城的臉。即便有些麵黃肌瘦,但隻要好好補補,假以時日一定能補回來。

“那便這樣吧,人交給你,我還要馬上回去向我們夫人回稟呢,先走了。”

“好好好,蘭姑娘慢走,代我向夫人問安。”

小蘭敷衍性的點了點頭,隨後,勾起唇冷笑著瞥了一眼幾步之遙外的雲淺止,抬步就走。

在走出兩三步時,不放心的又回頭囑咐道,“記住,一定要看牢她,不許她跑出去。另外,盡快毒啞了她,廢了她的雙手,這可是大戶人家的小妾,若是萬一出了什麼事……”

“蘭姑娘放心,我一定會做得妥妥當當,不會出事的。”

花紅柳綠打扮的中年女人連忙點頭哈腰。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夫人趁著夫君出門在外,低價賤賣小妾或府裏看不順眼的狐狸媚子、丫鬟等也是常有的事。她有經驗,絕對會處理的好好的、萬無一失。

雲淺止終於慢慢的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麵色一變,急忙上前一把拽住小蘭的手臂,“你……”

“你也別怪我,這全都是夫人的意思,我隻是按照夫人的吩咐辦而已。”小蘭用力掰開雲淺止的手。觸手處,雲淺止的手恍若冰塊一般,凍得她一陣發寒。

“可是別忘了,我再這麼說,也是東清國的公主……”

“你覺得你還是嗎?又或者,你覺得這裏是東清國?”鼻尖發出一聲嗤笑,小蘭的目光很是不屑。

雲淺止聞言,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她怎麼就忘了,這裏是南靈國呀,是人生地不熟的南靈國,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南靈國……可是……可是……“不,你們不能這麼對我,或許南靈帝與皇後會突然記起我來……”直到這一刻,她也還是冷靜的,冷靜的分析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