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啟程發來的短信。
她匆匆掃過一眼,腦中驟然一片空白,隨即心髒像是不受控製地往下沉,沉到最後,“哐當”一聲落地,濺起漫天的塵土。
她恍惚想著,今天幾號了?
想也想不明白,隻覺腦袋裏嗡嗡作響。
等再聽見聲音時,是有人在叫她。趕緊應了一聲,還沒抬頭去看,一隻手按住她額頭,往上一抬。
她怔忡地抬眼,對上陳駿焦灼的雙眼。
“楊靜?”
楊靜這才發出聲音,“嗯。”
“怎麼了?哭什麼?”
楊靜茫茫然抬手去摸自己的臉。
陳駿瞥見她另一隻手裏捏著手機,伸手去拿,“出什麼事了?”
楊靜下意識往後躲,然而已經遲了一步。
屏幕還沒鎖上,沾著淚滴,字被扭曲了,但仍能看清楚“兒子”、“母子平安”幾個字。
陳駿蹙起了眉頭。
楊靜沒說話,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從石階上站起來,身形晃了一下,立即站穩。
陳駿趕緊伸手將她一扶,冷聲道:“前麵就是湖,你要不幹脆再跳一次?”
楊靜輕咬著唇,默不作聲。
陳駿低頭看著她,眼裏剛騰起一點怒火,卻又漸漸地熄滅了,代之以更為深沉的痛楚,“有這麼難嗎?”
楊靜搖頭,聲音有點啞,“這是最後一次了。”
潛意識裏,她一直在等著今天,等著心裏最後那一點孤懸的幻想落地。
現在,再沒有任何幻想了。
陳駿咬著牙,伸手,碰到她手臂,一用力,將她往自己跟前猛地一攬。
楊靜身不由己,一下撞進他懷裏。
“楊靜,你不能總是這樣……我是真心疼你,可我怎麼辦?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了……”懷裏一把消瘦的骨頭,像是一用力就能捏碎一樣。
他下過一百回的決心,每一次見她,卻總覺得,一旦他鬆手,她就會隻真正走入一個再也不會對她敞開的世界。為了目前這哪怕隻有一線的小小縫隙,他也隻能咬著牙繼續。
有這麼難嗎?說楊靜,可他自己又能好到哪裏去?
“對不起……”
陳駿唇抵在她發上,一句詢問好似一句喟歎,“你討厭我嗎?”
懷裏的人輕輕搖了搖頭。
“相信我嗎?”
點頭。
“那你把自己交給我。”陳駿閉著眼,心中決然,“六十年的時間,我總能醫好你。”
很長的沉默。
陳駿伸手,緩緩地捏住了楊靜的手。她手指很冷,像去年夏天,他將她從河裏拖出來一樣。
一聲極輕的歎息,“這對你不公平。”
陳駿手臂收攏,“你答應我,就是最大的公平。”
又是很久的沉默。
陽光白花花亮得晃眼,對麵湖中三兩隻鴨子正在鳧水。陳駿將目光投向遠方,強迫自己不再看著楊靜,更不敢再將她抱得更緊,怕她是一陣風,越用力散得反倒越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兩隻鴨子已經遊向遠方不見蹤跡,漣漪漸漸蕩去,越來越淺。
“可能有點慢,但是我盡力……”
陳駿愣了一下,“盡力什麼?”
“盡力……”楊靜仍然埋著頭,聲音有點啞,“配合你的治療。”
陳駿心裏陡然鼓噪起來,狂喜如同浪潮急遽上湧,他怔忡了數秒,一時沒忍住,低下頭,在楊靜鬢角處輕輕地碰了一下,溫柔虔誠。
楊靜微微地縮了縮脖子,卻沒有躲開。
陳駿手臂緊緊地抱住她,她嗅到他身上幹淨健康的氣息,似乎還混雜了一點兒消毒水的味道,和楊啟程的全然不同。
這一刻,她心裏十分平靜,隻有一種頓感的疼痛。
她早已適應了虛幻的白夜,已經不那麼期盼日出了。
可這一條歧途,她已走得太久。
一整天,厲昀的病房裏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到晚上的時候,才稍稍消停下來。
厲昀睡了一下午,這時候精神比較好,懷裏抱著剛出生的嬰兒,隔著衣服團著他丁點兒大的拳頭,麵上含笑。
楊啟程在旁坐著,低頭看她和孩子,寂靜的夜,淺黃燈光下,厲昀神情帶著一種近乎聖潔的溫柔。
楊啟程伸手,拿指節碰了碰嬰兒的臉頰,“鼻子像你。”
厲昀抬眼,很淡地笑了一下,“是嗎?”
楊啟程“嗯”了一聲。
厲昀指尖輕輕點了點嬰兒小小的鼻頭,輕聲說:“生到一半的時候,疼得受不了,真想放棄……”
楊啟程伸手用力地攬了攬厲昀的肩膀。
厲昀湊近孩子的臉頰,深深地吸了口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天,楊啟程在產房外,聽著厲昀痛苦的呻吟,心裏再沒有別的想法。
——這輩子,要加倍地對她好,對孩子好。
厲母回去給厲昀燉雞湯了,楊啟程怕厲昀餓,先拿熱牛奶衝了點兒燕麥,放在一旁稍稍涼了一會兒,把床搖起來,把碗遞到厲昀手中。
厲昀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著,間或與楊啟程說兩句話。白天缸子和王悅,還有厲家親戚都來過,這時候病房裏隻有他們一家三口,難得清淨。
“過一陣子,我想出去玩。”
楊啟程說好。
“想去遠點兒的地方,人少的地方,如果隻我們兩個人就更好了。”
楊啟程看了繈褓裏的孩子一眼,“那他呢?”
厲昀笑了笑,沒答,低下頭喝燕麥。
一碗燕麥片見底時,病房響起敲門聲。楊啟程道了句請進,接過厲昀手中空掉的碗,往病房門口一瞥,頓住。
陳家炳手裏提著兩隻禮盒,立在那兒,笑道:“我這是不是來遲了?聽說楊老弟你喜得麟兒,恭喜恭喜啊!”
楊啟程擱下碗,“炳哥客氣了——請進。”他給陳家炳拖了張凳子,又倒了杯熱水,“病房地方小,招待不周。”
陳家炳放下手中禮盒,接過水杯,一口未喝,順手擱在一旁,笑問:“孩子呢?”
厲昀瞥他一眼,神色淡淡,“睡了。”
陳家炳往病床上瞧了一眼,笑說:“還挺胖。”
楊啟程說:“六斤四兩。”
“名字起了嗎?”
“小名叫樂樂。”
陳家炳笑道:“聽著倒像是個小姑娘的名字——楊老弟,還是你有福氣,不像我,就一個丫頭,成天除了敗家就沒別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