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楊靜的奔頭是長大,離開孫麗。如今孫麗已經先一步走了,而她有了更多的奔頭。
她抬頭,看向楊啟程。在他背後,煙花一串一串地炸開,將天空照得發亮。如今她盼望著日子能一天比一天好,缸子、她,還有楊啟程,一天比一天好。
開春以後,楊啟程和缸子又往川藏跑了數趟,漸漸摸出些門道,便計劃著自己另起爐灶。
然而真開始了,才發覺這事兒遠比他們想象得要艱難複雜。采購方早有熟悉的合作對象,他們兩個愣頭青,除了上門挨家挨家地推銷,別無辦法。前麵就像是道銅牆鐵壁,隻得以肉身為武器,試試看能不能砸出一個洞來。
三月楊靜過生日,楊啟程跟缸子到處碰壁,忙得連喘口氣兒的機會都沒有,然而還是抽了點兒時間,去學校領楊靜出來吃飯。他買了個蛋糕提在手裏,站在校門口等著楊靜,總覺得拎著這粉嫩的蛋糕盒子娘倆兒兮兮的,但小姑娘大約都愛吃甜的,生日又隻一年一次。
沒等多久,楊靜就混在一群放學的學生中出來了。
他真是一眼就看見她了,大約是因為她太瘦,身材跟個麻杆兒似的,校服穿她身上空蕩蕩的。比起去年收留她時,她高了好幾寸,也不知道學校的飯菜裏是不是摻了什麼特殊的飼料,光管長個兒不管長胖。
楊靜一看見他,臉上便露出笑容,腳步也跟著加快,連走帶跑地到了門口,在門衛處登記簽字,先衝他一笑,“哥,你怎麼一回比一回黑。”
“健康,你懂個屁。以為都像你,臉上刷三層石灰粉。”
雖然是擠兌,可她還是覺得高興,也隻笑一笑,一句都不反駁。
兩人找了個館子吃飯,既然是過生日,當然得由著壽星點菜。楊靜也不客氣,四個菜,全是自己愛吃,最後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過分了點兒,便又為楊啟程多點了一道黃豆燜豬蹄。
“你吃得完?”
楊靜抬眼瞟他,“可你讓我點的。”
“我沒讓你浪費糧食。”楊啟程嘴裏這麼說,卻還是將菜單往服務員手裏一塞,催促她快點上菜。
“吃不了帶回去你跟缸子哥吃。”
“哦,吃你剩下的。”
楊靜一笑,“我帶回去也行。”
楊啟程不跟她計較。他覺得這段時間楊靜笑得似乎多了些,再不像往常一樣苦大仇深。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是該多笑,笑著好看。
吃飯時候,楊靜問起楊啟程生意上的事。
“沒你事,瞎操心什麼。”
楊靜看著他,似乎想從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分辨出他到底辛苦不辛苦,“順利麼?”
楊啟程也不多說,“還行。”
楊靜埋頭吃菜,“那你跟缸子哥注意多休息。”
楊啟程沒應,心裏有些煩躁。
吃完飯,楊靜打算把蛋糕分了,楊啟程說,“我不吃,你帶回去。”
楊靜看他一眼,手指絞著纏在盒子上的緞帶,一下把它扯開了。
楊啟程看她一眼,倒也沒阻止。
蛋糕不太大,楊靜自己數了十四根蠟燭插上,伸手找楊啟程要打火機。楊啟程摸了摸口袋,掏出來給替她一根一根點上了,然而嘴裏還是抱怨,“點了還要吹,麻煩不麻煩?”
楊靜笑了,“哥,這是長這麼大,我第一次吃蛋糕。”
楊啟程愣了一下。
她偏著頭,看著桌上那十四朵微弱的小火光,真真切切地笑著,眼裏卻有點兒涼。
孫麗巴不得自己從未生下過她這麼一個賠錢的孽障,自然不會還想著給她過生日。常常是就隨隨便便地過去了,偶爾逢上孫麗心情好的時候,楊靜能從她那兒多拿到五塊錢的零花。她捏著錢,在蛋糕店櫥窗外眼巴巴地看了半天,那些漂亮的奶油纏成的花,她都買不起,最後一狠心,拿了一個雪媚娘。
都是甜的,吃起來,大約差別也不大。
楊靜雙手合十,許了個願望。願望卻是為跟楊啟程許的:願他能成功,再不要過這樣灰頭土臉的日子。
吹熄蠟燭,切下兩塊蛋糕,兩人一人一塊。
楊靜拿叉子舀了點兒奶油,送進嘴裏,滿口的甜,細密又黏膩,和雪媚娘還是不一樣的。她吃兩口就覺得膩了,然而還是舍不得放下叉子,最後舌尖似乎都喪失了味覺,隻有甜,一股腦兒的甜。
楊啟程隻吃了一口,他實在受不了這玩意兒,但看楊靜一塊都要吃完,便覺得過生日買蛋糕終歸是沒錯的。
“好吃麼?”
楊靜停了一下,牙齒咬著叉子,點了下頭。
“剩下的你帶回去跟同學分。”
楊靜幾下把手裏這塊吃完,把剩下的蛋糕又裝回盒裏。
楊啟程站起身,招了招手喊服務員過來買單。他一低頭,瞧見手邊沒吃完的蛋糕,忽然拿手指蘸了點,抬起手臂就在她鼻子上抹了一道。
楊靜呆愣著,一下還沒反應過來。
楊啟程哼笑一聲,掏出錢付賬。
片刻,楊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手指也沾上了黏糊糊的奶油。
她抽了紙巾,使勁擦了兩下。
買完單,楊啟程說:“走吧。”說罷,目光稍稍一頓,定在她鼻尖上。大約是擦得有點厲害,她鼻尖是紅的,有點兒像哭過一樣。
楊啟程將楊靜送回學校,看著她身影走出去一段,轉身往自己車走去。
他站那兒,點了支煙,剛抽了兩口,忽聽身後有人叫他:“楊先生!”
楊啟程回頭,厲昀正朝他走過來。三月天已經很暖和了,她穿了件淺色齊腳踝的連衣裙,外麵罩了件針織的開衫,頭發束著,整個人的氣質介於幹練和溫婉之間。
楊啟程把煙捏在指間,稍稍站直了身體,“厲老師。”
厲昀笑了笑,“來找楊靜麼?”
“嗯,她今天生日。”
兩個人站得稍有些距離,就像普通的學生家長和老師。但厲昀總覺得,這距離有些近了,該再遠點兒;可一方麵,卻又想再站近一點。風把他指間的煙味送過來,她稍稍屏住呼吸,不那麼認真地和他寒暄著。有好一陣沒見過他了,上次還是吃飯,他送她上出租車,她一直沒敢回頭看,到家了還覺得那煙味兒仍飄在鼻子跟前。算來,也有好幾個月了。今天他似乎比上次曬黑了些,穿一件短款的黑色夾克,拿煙的姿勢十分隨意,眉目看著比上次更顯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