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先生高抬了。”林掌櫃感覺已經摸透對方了,決定不再迂回,直入主題,態度、語氣也略有不屑,象征性地拱下手道,“隨便問一聲,伍先生,你們收下介許多米,是要自用呢,還是打算外賣?”
“外賣,外賣,”順安連連拱手,迭聲應道,“林老板朋友遍天下,我們還要仰仗呢!”
“好說,好說,”林掌櫃嗬嗬嗬連聲,“敢問伍先生,你打算幾鈿出手?”
“這……”順安遲疑一下,正要開價,猛然注意到挺舉不知何時已經蹲在林掌櫃身後不遠處,正在紮一隻漏米的麻袋,但動作極是緩慢,兩隻耳朵高度豎起,顯然他們的對話盡被他收入耳中了。
“伍先生,”林掌櫃嗬嗬笑道,“你要考慮一點,不是零售,是打總兒吃進。”
“我……”順安臉上發燙,囁嚅道,“在下不是伍先生。”又轉對挺舉,急急揚手,“阿哥,仁穀堂的林老板來了,他要見你!”
聞聽此言,林掌櫃大吃一驚,順著順安的手勢扭轉身,見身後並無掌櫃,隻有一個夥計模樣的小夥子正在動作麻利地用一根鐵鉤針縫紮一條漏米的麻袋。
“是嗎?”挺舉站起身,拍打幾下手,又拍去身上的灰土,慢騰騰地走過來。
“你是……”林掌櫃不無疑惑地盯住他。
“在下伍挺舉見過林老板。”挺舉憨厚地笑笑,朝他拱拱手。
林掌櫃瞠目結舌,竟然忘記還禮了。
“阿哥,”順安顯然急於打破方才的尷尬,“林老板想吃進我們的所有大米,要你開個價。”
“是嗎?”挺舉看向林掌櫃,“真是好事體哩。”
“伍先生,”林掌櫃這也反應過來,但方寸已亂,也沒機會客套了,隻得就勢說道,“在下就是為這事體來的。”
“林老板請講。”
“我想問一聲,伍先生的大米如何打總兒出售,可有個意向價鈿?”
挺舉盯住林掌櫃,眼睛眯縫起來。
“林老板,”見挺舉遲遲沒有表態,順安急了,“你能出幾鈿?”
“我來開價也未嚐不可,”林掌櫃微微一笑,“你們是五塊購進的,我可出到五塊五。”
順安看向挺舉。
挺舉仍舊眯縫起眼,微笑著,沒有應聲。
“再加三角,五塊八。”林掌櫃心裏有點兒發毛,“這個價錢夠高了,我是全包,你們也好圖個省心。”
“阿哥?”見挺舉仍舊沒接腔,順安小聲說道。
“林掌櫃美意,晚輩心領。不過……”挺舉睜開眼,朝林掌櫃拱下手,“在下隻是店中夥計,掌櫃不在,夥計不敢擅專。”
“嗬嗬嗬,”林掌櫃笑了,“你是講老馬呀。他那個人,不在酒館就在賭館,即使在,隻怕也是無法做主吧。那天丟豆子,大家全都看到了。”
“不能做主,也是掌櫃呀。”挺舉也回一笑,“林老板,你沒有別的事體了嗎?”
“我……”林掌櫃急了,“伍先生,你講個數,幾鈿肯賣?”
“六塊二如何?”順安一咬牙,給出一個狠數字。
“這位先生,”林掌櫃微微皺眉,“你出這價,離譜了。”
“那……你講幾鈿。”
林掌櫃比出個指頭:“要麼,算個整數。六塊。”
“好好好,”順安喜出望外,“六塊就六塊!”
“林掌櫃,”挺舉咳嗽一聲,“他和我都是夥計,做不得主。你實意買米,須等掌櫃回來。若無別的事體,我們就不奉陪了,這在忙事體哩。”
見挺舉這般下達逐客令,林掌櫃臉色變了,聲音放狠:“伍先生,話我算是擱這兒了,你好好掂量,你這大米,當心捂在倉裏全發黴了。”說完一扭身,大步走出。
“謝林老板關照!”挺舉微微笑著送到門口,朝他揚手,“林老板走好!”
看到林掌櫃走遠,順安責怪道:“阿哥,你想賣幾鈿?想賣八塊嗎?想不到你這心腸介黑哩。”
“阿弟,”挺舉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半笑不笑道,“你不是伍先生,你叫傅曉迪。此地是穀行,不是錢莊。魯叔讓你來,是讓你做賬放款的,不是讓你談生意的,往後不要亂插嘴嗬。”說罷扭過身,又跟夥計們一道幹活去了。
順安吃這一噎,卻也無話可說,臉色幹幹地愣會兒神,猛地出手,將算盤珠子劈裏啪啦地撥了個山響。
林掌櫃出戰茂平未捷,回到仁穀堂,派遣出去的幾路人馬也都紛紛傳回來不利消息。見事體全搞砸了,他隻好哭喪著臉趕到廣肇,向彭偉倫一一稟報。
“什麼?”彭偉倫震驚了,“南京、蚌埠也讓人買空了?啥辰光的事?”
“就是近日。”
“魯俊逸!”彭偉倫從牙縫裏擠道。
“老爺,”林掌櫃輕輕搖頭,“這樁事體怕是與魯俊逸沒啥關係。據我查證,是那個醉鬼幹的。”
“醉鬼?哪個醉鬼?”
“就是姓魯的舅子,那日在選舉時出大洋相的馬振東。”
“咦?”彭偉倫怔了,“他不是與魯俊逸一直作對嗎?魯俊逸多次對我講起此事,一提起他,頭就疼得不得了。”
“可那醉鬼突然之間不賭不飲,莫名失蹤了,之後就發生茂平收米的事體。無錫有人向我報告,所有米行都是跟那個醉鬼簽約的,還約法三章哩。”
“約法三章?哪三章?”
“就是米價向所有糧農公開,不得少給糧農錢。米行每收一石,賺兩角經辦費和入倉費,運費另外算。如果少付糧農錢,醉鬼就扣掉總款的五分之一。”
彭偉倫微微眯眼,盤思這個新情況。
“如果不出我的估計,”林掌櫃略頓一下,“站在醉鬼後麵的人不是魯俊逸,是伍挺舉。”
“伍挺舉?”
“對,就是選舉那日攙扶醉鬼的那個夥計,魯俊逸後來任命他為茂平穀行的執事掌櫃,代替振東。方才我去茂平跟他交涉大米的事體,死說活說,那小子隻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