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彭偉倫果決地擺手,“就照此辦。通告所有會員穀行,凡是虧損,全都記到彭某賬下。還有,隻要你把這場仗打贏,我就把這個公所讓給你,下屆商會,讓你進總董!”
“謝老爺抬愛!”林同發深鞠一躬,轉身去了。
聽到腳步聲遠去,彭偉倫拿起電話,撥給馬克劉。
馬克劉匆匆趕到:“彭哥,啥事體,介急?”
“馬上派人去趟廣州和福州。”
“做啥?”
“買米。”彭偉倫目光冷峻,“魯俊逸沒生意了,想在米市上和我賭一把,這已擺下擂台,把上海及附近市場上的大米高價收購了。他怕是做夢也不會想到,中國大米有的是。你設法運回幾船,在這事體上,我沒打算賺銀子,隻想陪他姓魯的玩玩!哼,他這還沒出道哩,就敢衝我擺擂台!”
“彭哥,”馬克劉不無佩服地豎起拇指,“great idea(好計謀),我這就安排人去,看不把姓魯的rice(米)憋在倉庫裏養mice(鼠)!”
仁穀堂旗下各店將市場零售價降低一元不說,又將幾日來收到的所有新米通過各種渠道轉賣給茂平。
順安再也坐不住了,不由分說,將挺舉拉到一邊:“阿哥呀,你看看,這……這這這……鬧到這個份上,我們哪能個收場哩?”
“什麼份上?”挺舉反問。
“我打探過了,所有米店的零售價,就是我們現在的收購價。你這馬蜂窩捅大了!”
“曉得了。”挺舉作勢欲走,“還有啥事體嗎?”
“還有哩,”順安壓低聲音,“你注意到沒,我們收的米,有相當部分是從那些米店來的,他們讓人假扮成糧戶賣給我們。前後才幾天,不過倒下手,人家白賺咱一塊洋鈿,簡直是在撿錢。”
“曉得了。”
“阿哥,”順安加重語氣,“他們的糧,我們不能要!”
“你隻管放款就是。”挺舉白他一眼,“他們的糧,隻要不摻假,不投毒,送來多少,收多少。”
“伍挺舉,”順安氣急了,狠跺幾腳,“你……算你是條好漢,我服你了!”說罷扭轉身,氣呼呼地揚長而去。
“傅曉迪,回來!”挺舉曉得他又要去魯宅,衝他的背影厲聲喝道。
挺舉此前從未用過這種語氣跟他講話,順安不由打個驚怔,頓住步子。
“我警告你,”挺舉一字一頓,“收糧的事體,魯叔全權委托我了。你現在隻有一件事體可做,就是解款、放款。做好你的事體,其他事體少管!若是壞了魯叔事體,我讓你兜著走!”
望著陡然凶起來的挺舉,順安傻眼了。
俊逸比順安更不安生。
俊逸在第一時間就獲知了彭偉倫的報複舉動,是慶澤告訴他的。慶澤扯老潘一道來,沒有過多說話,隻將市場上的變化一一講予他聽。俊逸耐心聽慶澤講完,禮貌地將他們師徒送走,反身回到書房,目光再次瞟到牆麵老伍家的那幅雙叟書畫上。
早晚看到這幅畫,俊逸總能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好幾次甚至想把它取下來,卻又最終沒有取下,因為他之所以掛畫,也正是要它時時予以警示。
看會兒畫,俊逸起身走到旁邊淨室,也即他的小香堂,麵對觀音菩薩坐下。早晚煩悶,此地是他最好的靜心之處。
俊逸切切實實地後悔了。他再一次反思挺舉,反思這樁匪夷所思的事體,陡然想到振東。對,振東!聽曉迪講,振東不喝酒了,不賭博了,幾乎是一夜之間,振東與此前判若兩人,且在這樁事體上與挺舉一唱一和,完全合拍。
這些年來振東唯一想做的就是敗掉他的家產,而挺舉與他合謀一處,這……俊逸不寒而栗。是的,他不該聽信挺舉,更不該把決策權交在他手裏。事到如今,他已是作繭自縛,束手無策了。
然而,回頭一想,齊伯卻又那麼堅定地挺他。在這個世界上,他可以不信任何人,卻不能不信齊伯。齊伯跟他十多年如一日,任勞任怨,忠心耿耿,從未生過二心,即使親生父親,也不會這般待他。
俊逸正自茫然,書房裏傳來電話鈴聲。俊逸起身過去,接過電話,是商會打來的,要他馬上去開總董會,查老爺子在等候了。俊逸這才想起兩天前確實有人通知過他,而他隻顧煩躁收糧的事體,竟把這事情拋在腦後了。
俊逸匆匆趕到商會,所有總董都到齊了。俊逸抱歉地笑笑,坐在最末一個位上。
主位是把洋式太師椅,工藝奢華,氣派而實用,椅上赫然高坐的是查敬軒。
這把椅子據說是查敬軒特意向意大利皮匠定製的,鋼架木身皮座與皮背,椅麵與底座分開組裝,合二為一,可以任意旋轉和升降。早晚開會,查敬軒總是將太師椅升到最高,他又坐在主位,看起來就比其他總董高出一頭還多。
會議隻有一個主題,表決對英洽談的商約,這也是成立商會的目的。商約依舊是俊逸起草的那個,前幾日的議董會已經全票通過了,總董會隻是過個形式,落上名字。這個過程不複雜,在俊逸到後不到一刻鍾就完成了。
散場時,查敬軒留住俊逸,關切地問道:“俊逸,聽說你投不少洋鈿購買新米,把米價拉起來了,可有此事?”
“是哩。”俊逸淡淡一笑,竭力掩飾住自己的焦躁。
“你是做生意呢,還是賭氣?”查敬軒再問。
俊逸咬緊嘴唇,不說話了。
“俊逸呀,”查敬軒接道,“你的事體我全曉得了。廣肇收買你,你沒動搖,因為你身上流著甬人的血。你是好樣的,查叔記著哩。聽說為了這樁事體,廣肇斷了你的所有洋行生意。”
“是哩。”
“上海洋行多了去了,他彭偉倫並不能一手遮天。多家洋行與潤豐源有業務往來,我已交代錦萊,讓他幫你通融,相信不久就有生意上門。”
“謝查叔厚愛。”
“關於這次收糧,查叔很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查叔,我……沒啥想法。”
“俊逸,我曉得你是穩健人,要是沒有想法,就不會做下這事體。不過,俊逸呀,你這樣做,說小,不過是樁生意,說大,可就扯到行會了。”查敬軒從抽屜裏摸出一張紙頭,“你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