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主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他還是個持劍童子時,曾經在師尊和另一個修行者的身上感到過天崩地裂的壓抑。那是一種你麵對無法抵禦的力量,作為一個普通人般的無力和悲觀。
也許,五百年的時間,給他的不光是無敵的氣與勢。還有對自己修行的考量,以及自身修為帶來的無懼。
他老了,在這方天地麵前,他知道再走不出去,他就要死了。頭發已經白了,身軀也已然衰敗了。他不怕死,他怕的隻是這方天地悄無聲息的磨滅掉他。而他卻未曾到過路的一側。隻是在此處打轉。他隻想爭,爭開這份束縛。他自覺,他是對的。
“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霸刀,無論你今天是死是活。我都要先謝謝你。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夠如初時練劍一般,對它充滿了敬畏與依仗。”劍主語氣不緩不慢,明明自身的氣息越來越弱,越來越像一個普通的老人,但目光中的劍意與朝氣卻越來越旺盛。
李昭暝明白那種目光,因為他們是一類人,生於劍,死於劍,縱情於劍的劍癡。天下之大,長劍在手,便可以無懼一切。
“我,敬重您。無論您在哪個世界,您都是天縱之才,成聖為尊那類人。”原本憨憨的田齊,第一次不笑了,眼裏滿是珍重,滿是嚴肅。一身法相隨著說話間,越來越明晰。不一會,便在眾人的氣機感應中,一同消失了他們。
奇怪的是,肉眼看去位置不變,人是清楚的,但你卻感覺不到,哪怕是下一秒去觸碰,你心裏也會明晰。碰不到。就像所有人原本是籠中鳥,此時,卻有兩隻鳥在籠外看他們,無論是上下左右四麵八方,都能夠清楚的看清他們的一切,而籠中他們隻能看到他們這一麵。
劍主聽聞田齊此言,毫不在意被籠罩進這滿是激蕩岩漿,灼熱異常的世界。隻是驟然,深邃明亮,睿智而深陷的眼睛中確是眼淚都流出來了,進而便哈哈一笑。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我隻想問你,我們都是魚池裏的魚,井中的蛙對嗎?這片世界,隻不過是一個囚籠吧。”
田齊聽聞,先是一沉默,手掌間青筋一鼓,略微發力,接著便是長舒一口氣。緩緩言道:“有些話,有些詞我不能說,也無法說。說了您也沒法聽。”
略微沉頓,接著言道:“我和您說個故事吧,我家孩子最喜歡的一個故事叫做畫壁,講的是誤入壁中世界的人,眼見壁中世界的人男耕女織,有生老病死,精靈鬼怪。他在壁中甚至還與壁中的一女子相知相愛。結果,事後出來,他見了父母,卻說遇鬼了。您說,他是真的遇鬼了嗎?”
劍主聽聞,蒼老深邃的眼睛越發明亮,一掃原本渾濁。
田齊接著言道:“最有意思的是,壁中的鬼怪,妖魔卻能離壁而出,成為我們大多數普通人眼中的妖魔鬼怪。但是普通的鬼,甚至是在陽光下停留片刻便會死亡。厲害些的,卻依然打不過鄉間壯實的漢子。”說到此處,田齊略微一停,看了看老人眼中的迷惘,一吸氣,接著說道:
“還有厲害的,大修行者,一劍斷日月山河的聖人甚至是以壁中世界做為法寶棋盤,其中的人依然是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修行者也不免俗。”
劍主持劍的手上,原本的傷口越來越深。此刻卻是意不守體,鮮血流出。手心顫抖。
“所以說,所謂的南荒血域,不是我們的流放之地。”
田齊輕歎一口氣,緩緩言道:“我隻能說,我卻是被定罪流放的。我本身卻是血脈略有不凡。但是到底是我入壁中,還是壁中人入我方,想必您老心裏自有明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