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王再次拭淚。
“微臣欲去祭拜先君,跟先君嘮叨幾句,啟請君上恩準。”
“好好好,寡人同去!”易王轉對已從甘棠宮返回來的紀九兒,“擺駕太廟!”
君臣二人趕至太廟,依序行過祭禮。
蘇秦凝視一會兒文公靈位,轉對易王道:“聽聞君上已封先君夫人為太後,敢問太後玉體可好?”
“唉,”易王長歎一聲,“公父駕崩,母後傷心欲絕,一連數日茶飯不思,滴水未沾,一心追……追隨公父……”
“哦?”蘇秦佯作驚訝,“君上可否允準?”
“母後賢淑溫良,母儀天下,深得燕人擁戴,寡人何能允準?”易王再出一聲長歎,“隻是……母後意決,寡人苦諫多次,母後堅持不從。作為晚輩,寡人拗不過母後,欲允準,實非心願。欲不允,則是不孝。不瞞蘇子,寡人左右為難,正為此事煩惱!”
聽到姬雪尚未行殉,蘇秦長出一口氣,閉目默禱幾句,朝燕文公靈位連拜數拜,轉對易王拱手道:“君上不予允準,足見君上厚德,實為燕國幸事,百姓幸事,君上幸事!”
“寡人幸事?”易王不解,緊盯蘇秦。
蘇秦意味雋永:“君上,天下風俗已變,人殉早被視為荒蠻陋習,遍遭摒棄,即使南蠻荊楚,亦視之為恥。前時楚門望族昭氏喪親,其子昭陽身為令尹,率先破除陋習,放走為母行殉的童男童女三十二人,代之以陶俑,贏得荊楚萬民擁戴。太後賢淑溫良,母儀天下,今日親行人殉,天下必將引頸而觀之。君上倘若允準,叫天下何以看待燕人?叫燕人何以看待君上?君上又何以垂聖名於青史?是以微臣賀喜君上,賀喜燕國!”
這番言辭使易王倒吸一口涼氣:“蘇子所言甚是。隻是太後執意行殉,寡人實也無奈。”
“誠如君上所言,夫人摯愛先君。先君駕崩,夫人傷心過度,執意行殉在所難免。據微臣所知,夫人賢淑知禮,想必不會偏執於先君之私而忘君國大義。微臣頗通心術,或可勸諫夫人改變初衷。”
“如此甚好,”易王轉對紀九兒,“速去稟明太後,就說一炷香後,寡人與六國共相蘇子恭請太後聖安!”
禦駕幸臨,但沒有一人如往常一樣出宮跪迎。
走進甘棠宮,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甚至可以說,這股肅殺之氣較幾個時辰前巫人前來奉行大禮時更濃更重了。所有宮人站在宮廳兩旁,盡皆衣素,各踩一隻矮凳,各捧一根白綾,白綾的上方懸在頭頂的一根橫木上,而那橫木顯然是新近架起來的。
此情此景,任誰看見,也隻會汗毛倒豎。
在兩行宮人的盡頭懸掛一道珠簾,珠簾後麵端坐冷若冰霜的姬雪,穿著她出嫁時的新娘裝,一身珠光寶氣。她的身後,立著同樣冰冷的春梅,頭頂也懸一根白綾,腳踩一隻矮凳。姬雪前麵的幾案上擺著一隻銀製托盤,盤上立著一個淡灰色的瓷瓶,顯然,那裏麵是她將飲的毒藥。
這個龐大陣勢使所有來訪者猝不及防。已進宮門的易王更是倒退幾步,跌坐於地。紀九兒趕前一步,將他攙扶起來。
易王手指宮中,問紀九兒道:“快說,這……這是怎麼回事?”
紀九兒初時也是驚愣,但旋即明白過來,又急又氣,卻又不好當著蘇秦的麵說破,囁嚅道:“老……老奴不知。”
易王跌跌撞撞地搶到珠簾前麵,叩道:“母後,這……這是何故?”
“聽說良辰到了,”姬雪冷冷應道,“本宮這要奉行大禮,追隨先君。大王此來,是要親自為本宮送行的麼?”
“這……”易王慌不能言,不住叩首。
“謝大王了。”姬雪冷冷掃他一眼,對春梅道,“梅兒,拿瓶子來,本宮該去侍奉先君了!”
春梅爽快地應聲“哎”,放下白綾,跳下矮凳,轉到前麵,從銀盤裏拿出小瓶,正待擰開,易王揚手大叫:“母後,不可啊,萬萬不可啊!”
“哦?”姬雪冷冷地看著他,“大王還有何旨?”
“母後……”易王涕淚交流,“兒臣不孝,兒臣懇請母後,莫……莫再行殉了!”
姬雪再度“哦”了一聲,冷笑道:“本宮侍奉先君是大王欽定的,吉日良辰也是大王欽選的,大王身居九五之尊,難道也要出爾反爾嗎?”
易王語塞,隻是不住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