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在場人還是被他震駭了。
“你怎麼想?”姬雪淡淡問道。
“老奴願從夫人,隨夫人侍奉先君!”宮正叩伏於地。
姬雪點點頭,抬眼掃向眾人:“你們呢?”
撲通撲通一陣響,眾宮女、太監盡皆跪下。
無人應聲。
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後,姬雪輕歎一聲:“都起來吧。”
沒有一人起來。
相反,他們幾乎異口同聲:“我們願從夫人,侍奉先君!”
“你們可都想清楚了?”
“回稟夫人,想清楚了!”
“本宮謝謝你們。”姬雪閉上眼去,任兩行淚水緩緩流出,許久,輕輕揚手,“外麵去吧,本宮這想安靜一會兒。”
眾人起身,絡繹退出。
姬雪問春梅道:“梅兒,邵將軍出宮,這有多少日了?”
“二十八日。”
姬雪轉向宮正:“宮中還有何事?”
“聽說大公子回來了。”
“知道了,去吧。”
宮正剛一退出,姬雪就吩咐春梅:“快,召公子噲來。莫讓他人看見。”
黃昏時分,春梅與宮人打扮的公子噲打後花園的一道偏門溜進甘棠宮,直入內室。
“祖夫人——”公子噲哭拜於地。
迫在眉睫的局勢容不得她去敘舊。
“噲兒,”姬雪開門見山,“燕國又有大難了。你回來得正好,祖夫人問你,此番從中原返回,路上共走幾日?”
“孫兒晝夜兼程,共走一十二日。”
“如此說來,”姬雪眼裏閃出亮光,“蘇子不日就該到了!”
“蘇子能來,太好了!”公子噲臉上現出喜色。
“他會來的。噲兒,本宮這要問你一事,你需如實回答。”
公子噲點頭。
姬雪逼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你想執掌燕柄嗎?”
“祖……祖夫人,我……我……我……”公子噲未料此問,驚慌失措,語不成句。
“噲兒,你隻回答,想還是不想。”
“這……這如何能成?”
“能成!”姬雪一字一頓,“因為那個殿下不配坐在你先祖公的大位上。”
想到母親此前所言,公子噲臉上一陣發燙。
易王畢竟是公子噲生父,姬雪似已看出他的心思,和盤托出底情:“噲兒,這不是本宮之意,是你先祖公的遺願。你先祖公早已有意將燕國隔代托付於你,讓你隨蘇子出使列國,也是在刻意曆練你。這兩年你不在朝中,先祖公也有其他顧忌,未能顧及此事。會盟回來,你先祖公真正鐵心了,正欲下旨召你回來,禪位於你,可惜遲了一步。”
姬雪無疑坐實了田氏所言,公子噲的心咚咚直跳。
“噲兒,”姬雪似是看透他的內心,“殿下是何德行,該見的你都看見了,該聽的你也都聽見了,本宮不想多說。本宮想說的是,你執掌燕柄,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你母親,更不是為祖夫人,而是為燕國!”
公子噲咬會兒嘴唇,抬頭望向姬雪:“謝先祖公、祖夫人器重。可……木已成舟,宮內宮外皆在父王手裏,這——”
“我們還有機會。你先祖公離奇駕崩,隨身侍從至今下落不明,朝野皆疑,殿下一手遮天是暫時的。隻要蘇子、子之將軍回朝,我們就有可恃之勢。殿下既已封本宮為太後,本宮就要好好利用這個名分,上朝要求前去太廟,查驗先君崩因。一旦本宮鬧起來,必會驚動朝野,殿下想捂也捂不住。隻要查出真相,一切就會白於天下!”
聽到崩因二字,公子噲眼前立時浮現出母親所講的迷香。看到祖夫人如此吃力地去查明真相,公子噲心裏一陣酸楚,正欲脫口說出那隻被他扔進水中的小瓶子,內中突然泛起一陣劇痛,嘴唇動了幾動,硬是把躥到喉口的話強咽下去。
姬雪卻不曾留意他的細微變化,抬頭問道:“見過你母親嗎?”
“見過了。”公子噲喃聲應道。
“你可與她商議,她會幫你的。”
“她被父王軟禁了。”
“哦?”姬雪吃一驚道,“為什麼?”
“說她出賣燕國,引齊兵犯境。”
姬雪凝神凝思,許久,斷然說道:“噲兒,你不能待在這兒。事不宜遲,你須馬上出宮,到子之將軍處。”
“孫兒遵旨。”
紀九兒將甘棠宮上下皆願行殉一事細細稟報易王,末了歎道:“唉,都是老奴無能,把這棋真就走死了。”
“再想想,看有別的法子沒?”易王不死心道,“她總該有個弱處吧?”
“在燕地,太後外無親人,內無子女,宮裏隻她一人,除去貼身近侍,一無掛牽。”
“這可如何是好?”
“大王,”紀九兒湊近一步,“太後怕是鐵心了,不會回心轉意的。老奴方才得報,昨夜太後密使下人前往東宮聯絡,大公子扮作宮人,已經去過甘棠宮了!”
“哦?”易王大驚,“他去甘棠宮做什麼?”
“老奴不知。甘棠宮防範甚嚴,水潑不進呢!”
易王的嘴唇緊緊咬起。
“老奴擔心,假使太後與田妃擰成一股繩,怕就——”紀九兒頓住話頭。
“怕就什麼?”易王逼視過來。
“怕就會對大王不利!大王知道,先君上——”紀九兒的話音未落,當值太監匆匆走進,跪地叩道:“稟大王,南門尉來報,昨夜子時,大公子手持宮中令牌,叫開城門,急急出城去了!”
易王倒吸一口涼氣。文公意欲隔代傳位公子噲一事,姬雪自是知情。昨夜她密召公子噲,公子噲這又連夜出城,為的也必是此事了。天哪,如果他手中持有先君密旨,尋到子之,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此處,易王麵色蠟黃,冷汗沁出。是的,他太低估這個女人了。她殉死是假,作對是真。她打心眼裏瞧不起他,一直在質疑先君崩因,尋機複仇,而自己竟然對她癡心不改!再就是田妃,那女人表麵溫順,內中陰毒。此番向齊搬兵,事先竟沒露出一絲口風。細細想來,她嫁入燕宮二十年,對他可謂了如指掌,而他似乎一直未能琢磨透她。有這兩個女人在側,叫他如何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