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是這個。”田夫人緩緩拉開一道抽屜,摸出一隻小瓶,“與尋常香料沒有兩樣,它叫迷香,也叫斷魂香,出自高夷巫師,是由六種劇毒動物和六種劇毒植物的毒液,外加六種不同香精,經過六十日、六十道精密工序密配而成。為得到它,你的父王不惜血本。還有,此香無須點燃,隻需輕輕擰開這隻小塞子,就會冒出一股奇香。隻要嗅到奇香,任誰也抗不過三息。”
田夫人的語氣不急不緩,似在陳述一樁尋常往事。公子噲卻聽得毛骨悚然,全身戰栗:“母……母後……”
“不要叫我母後,我不是母後。還有你,也不可能成為太子,因為你的父王已經承諾秦人,欲立一個尚未過門的女子為後,再立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為太子!”
公子噲目光呆滯,顯然仍舊沒有從方才的震駭中回過神來。
“噲兒!”田夫人提高聲音。
“母……母親……”公子噲打個驚怔,目光征詢。
“你還想知道何事?”
“母親,您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公子噲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你想問的是這香嗎?”田夫人似是看透他的疑團,淡淡應道,“沒有別的,是母親自幼好奇,尤其是對你父王。凡他舉手投足,母親都感興趣。所以,無論他做什麼,都不可能逃過母親眼睛!”
公子噲呆呆地望著母親,似是不認識她。
“不說這個了。”田夫人轉過話題,“我們娘倆還有大事要做呢!”對公子噲的眼睛盯一會兒,“噲兒,此番母親可是全豁出去了,隻為你一人!”
“為我?”
“是的,”田夫人點頭,“你祖公看不上你父王,有心把燕國交付於你。是你父王得知此事,舍不得那個位子,提前下手了。”
“這不可能!”公子噲急道。
“可能與不可能,我不想多講,你可以去問你的小祖母,她應該知情。”田夫人的目光緩緩落在瓶上,“噲兒,不說這些了。我想說的是,你父王是如何待你祖公的,母親也將如何待他!”
公子噲驚出一身冷汗,撲通跪於地上,死死抱住田夫人的腿,泣道:“母親,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呀,母親——”
“噲兒!”田夫人的聲音陡然嚴厲。
“母親,”公子噲猛地起身,退後兩步,忽地拔出寶劍,直盯住她,聲淚俱下,“母親,您……您一定這麼做,噲兒這就死在您跟前!”
“噲兒!”田夫人震驚,“快,快把劍放下!”
“您答應我!”
“我……”
公子噲舉起寶劍,橫在脖頸上:“母親,您甭逼我!”
“我……答應你。”
“瓶子給我!”
“噲兒……”
“給我!”
田夫人顫手遞過瓶子。
公子噲接過,飛步跑到宮外,打開塞子,用力扔進荷花池中,返身回來,在田夫人跟前跪下,哽咽道:“母親,父親錯了,我們不能再錯。噲兒不要王位,噲兒不要做太子,噲兒什麼都不要,隻要母親平平安安,隻要燕國平平安安,隻要天下平平安安,母親——”
“噲兒,傻呀,傻呀,你……怎能如此傻呀!”田夫人摟住公子噲,泣不成聲。
翌日晨起,公子噲別過母親,徑至明光宮拜見易王。公子噲未召而回,易王暗吃一驚:“咦,你不是在洛陽嗎,怎就回來了?”
“兒臣得知祖公駕崩,連夜趕回。”
“你祖公駕崩之事,寡人尚未訃告列國,你遠在中原,何以知情?必定是你母親召你回來的。”易王陰陰地望著他。
“是母親召兒臣回來的。”公子噲如實回道。
“幾時回的?”
“昨晚。”
“昨已回來,為何不來覲見?”
“……”
“是不是會你母親去了?”
“是。”
易王冷笑一聲:“寡人正告你,從今日始,不許再見那個惡女人!”
公子噲默然,淚水流出。
易王從幾案上摸出齊國檄書,“啪”地擺在幾案上:“寡人知你不服。看看這個!”
公子噲似是沒有聽見,木然叩在地上。
易王拿起檄文,在幾案上敲得啪啪作響:“你不想看也罷,寡人這就明白告訴你。你的母親,身為寡人命婦,卻吃裏爬外,出賣寡人,在內不守職分,擾亂後宮,在外招引齊寇,毀我疆土,堪稱****。你若依舊認寡人為父,這就離她遠點!”
公子噲泣不成聲:“父……親……”
聽到這聲悲泣,易王也覺得過了,長歎一聲,放緩語氣:“噲兒,起來吧。父王也是氣極,這才罵她幾聲,出口惡氣。無論如何,她也是你母親。隻是……唉,她這人實在可惡。你祖公駕崩,寡人新承,舉國皆在治喪,她卻不顧一切,立逼寡人封她為後。寡人不封,她就惱羞成怒,向齊人搬兵。齊人是誰?齊人是我燕國大敵,夢中也想占我大燕沃土。再說,不是寡人不封她,是——”略略一頓,“她也不端盆水照照,就她那點德行,配當國後,配母儀天下嗎?”
“父王,”公子噲聽不下去了,轉過話題,“齊人出兵之事,兒臣去退!”
“不用了。”易王語氣複冷,“兵來將擋,寡人自有禦敵之策,你歇息去吧。”
“兒臣……”
“好了,你退吧。既然回來,就好好待著,莫給寡人惹是生非!”
“兒臣……告退。”
公子噲再拜,怏怏退出。
北風瑟瑟,天空灰蒙。
甘棠宮外,幾隻烏鴉在幾株落光葉子的大樹上相互追逐,“呱呱”的叫聲不時傳入宮內,壓迫著一根根緊張的神經。
姬雪坐在一塊毛氈上,紋絲不動。春梅跪在身後,拿梳子細心地梳理她鬆散開去的一頭烏發。十幾個宮女、六個太監神情緊張地候立於側,二十餘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跪伏於地的老宮正。除春梅一下接一下不緊不緩的動作外,空氣凝滯。
姬雪擺手,春梅止住。
“他還說些什麼?”姬雪望向宮正。
“內宰還說,”宮正微微打戰,“大王旨意,若是太後執意不化,甘棠宮所有生命皆須陪殉,螻蟻也不得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