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骨頭寨(13)(1 / 3)

“化春訣還能這樣用?”田苦吃驚問道。

“當然可以。水滿則溢,力滿則竭。”清元子平靜道,“萬事萬物之生長都存在度,一旦越過這個‘度’,便會立刻開始衰敗。你隻看到了這些樹木的枯敗,但在枯敗之前,它們已經因化春訣而生長到了極致。”

隻因他的化春訣運用太快,田苦武功不算高,一霎間隻看到了枯,卻沒有看到它們轉瞬即逝的榮。

“化春訣很難練,難就難在這個‘度’上。我徒兒心靜,才能把握這‘度’與‘度’之間的微妙差距,若是別人去練,比如你……”清元子看著司馬鳳,“隻怕是永遠達不到他的境界的。”

司馬鳳點點頭。

纏繞著骨頭寨的樹木十分粗壯,雖然方才唐鷗等人扯去了不少,但仍舊有許多緊緊纏著,枝條根須鑽入骨頭縫隙裏,生長得密不透風。

沈光明看得入神,忍不住問:“白胡子前輩,你這功力隻能對付樹木嗎?”

“不啊,什麼都可以對付。”清元子回頭笑道,“昨天我才剛剛炸了一條巨蟒。道理和這個是一樣的,水滿則溢,力滿則竭,化春訣的功力能讓血肉骨頭都充分膨脹,然後就——嘭!”

“那……”沈光明頓了頓,“為什麼不直接把化春訣用在這個寨子上,這樣不就破開一個洞了麼?”

“不行。”田苦立刻說,“骨頭寨的牆壁厚有數層,裏頭是否有機關□□,我們不知道。貿然破壞,隻怕不隻我們有危險,遲夜白在裏麵也會有危險。”

但清元子和司馬鳳臉上都流露出猶豫的神情。

“可以。”司馬鳳看著清元子,“前輩,我覺得可以試試。遲夜白現在在裏麵,我們無法探知裏麵的情況。牆壁中可能有機關,但應當不會有□□,即便有□□,日久天長,風露雨雪,骨頭寨的牆壁又不能貯藏東西,也早就散去了。”

清元子收回了手,輕按幾下手指的關節:“我也這樣想。”

他話音剛落,忽然抬起了頭。

骨頭寨的另一個方向傳來一聲巨響,隨即牆壁破開,一團白影纏鬥著躍出來!

“小白!”司馬鳳失聲叫道。

那團白影裹挾著風聲與滿天碎末,直直往穀中深潭墜去。

破牆而出的,正是遲夜白和文玄舟。

遲夜白從“房間”中掙脫出來,著實花了一番力氣。

他問司馬鳳為何自己總是懼怕文玄舟的影子,司馬鳳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臂把他抱在懷中,吻了吻他的額角。

遲夜白在他懷中,話說得越來越多:“其實我心裏知道為什麼。他當時教我如何尋找‘結’,如何建造房間,這個影子本身就是我的恐懼。這是我的‘房間’,因為我恐懼他,所以他才能一直存在。我這個……膽小鬼……”

他也緊緊抱著司馬鳳。

“想到你才覺得有力氣。”他低聲道,“怎麼辦?沒有你,我甚至無法從這裏出去。”

在島上待著的那段時間裏,遲夜白多次進出“房間”,每次都靠著和司馬鳳親密廝磨的記憶才將他從那處光明與黑暗混雜的地方拉出來。司馬鳳的手臂,他的背脊,他的腰,他的親吻,他的鼻梁、唇角、眼睫,一切藏在黑暗中,又清晰無比。

要讓遲夜白這樣的薄臉皮回憶此般場景是很難的。可是除了那個時刻,他又找不到別的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憶。

“司馬……我太沒用。”遲夜白小聲說。

司馬鳳撫摸著他的背,如遲夜白回憶中一樣,有力,又溫柔。

“不是啊,你瞧,你這樣厲害。”司馬鳳笑著,貼著他的耳朵說,“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情報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遲夜白:“……”

“這是你的地盤,這地方存在你的心裏。”司馬鳳悄聲說,“因為你希望我在這裏,所以我才會在這裏。”

“那文玄舟呢?”遲夜白問,“我不喜歡他在這兒。”

“那你就趕走他。”司馬鳳說,“其實無需我幫助,你自己也可以做到。”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司馬鳳斬釘截鐵地說,“你懂得那麼多事情,武功又好,江湖上誰不知道鷹貝舍的名聲,誰不欽佩鷹貝舍的當家?你今年不過二十來歲,已將這幫派管理得井井有條,比我強多了。”

“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遲夜白低喃,“年歲漸長,越發覺難了。”

司馬鳳親他發端:“連我你都能喜歡上,還有什麼事情做不來的?”

遲夜白:“……”

“小白,你做得到的。”司馬鳳認真道,“為什麼在這個‘房間’裏一直有一個我,一個手持蓮花燈的我?因為你希望我在這兒,無論何時,你都信任我,從小到大,對不對?為什麼文玄舟在這裏,因為你害怕他,所以他才能趁虛而入。”

遲夜白沉默片刻,捏了捏司馬鳳的手腕。

他清楚此時站在自己麵前的並不是真的司馬鳳。這個地方存在的任何東西都是不真實的,包括文玄舟。可懂得是一回事,去對抗又是另一回事。

司馬鳳笑道:“我幫你。”

他手裏不知何時已持著那盞蓮花燈。蓮花燈仍是幼時兩人所購的那盞,花瓣邊上鑲著金色絲線,一截永遠不熄滅的蠟燭粘在蓮蓬之中,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趴在蓮蓬上,手裏捧著兩顆蓮子。司馬鳳提著蓮花燈,走到了遲夜白身前,回頭一笑。

蓮花燈便在此時被他扔了出去。燭光熊熊燃著,似是因為這無聲的風勢而更加迅猛。

“不!!”文玄舟麵前的黑影轟地一聲散了,他麵目猙獰,大吼了一聲。

蓮花燈落在書架上,下一瞬間,如同被火油浸透了一般,文玄舟身邊的書架騰地同時燃起了大火!

火光飛快地在房間中蔓延,霎時照亮了這個廣闊的空間。司馬鳳消失了,站在熊熊火光之中的,隻有遲夜白和文玄舟兩個人。

那些纏繞著兩人的黑色煙霧也無影無蹤,各類怪異的嘶叫從書頁中傳出來,似地獄的餓鬼夜哭。

文玄舟大汗淋漓,瘋狂地撲向燃燒著的書架。火從他的衣衫、手腳,漸漸爬滿了他全身。他身體一分分在火焰之中消融,隻剩一張扭曲的臉,仍在大聲吼叫:“不如殺了你……不如殺了你!!!”

“世上隻有我知道神鷹策的所有事情,你不想要神鷹策了嗎?”火焰雖烈,卻無法傷害遲夜白分毫。他在火焰中行走,漸漸接近文玄舟。

書架雖然被烈火焚燒,卻仍舊完整無缺。唯一被這火焰摧毀的,隻有文玄舟的影子。遲夜白站立著,搖搖晃晃。他的頭疼得厲害,後腦上一抽一抽,似是被針狠狠紮著。

他在疼痛中仍惦記著田苦,還想再多說一句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忽見四周的火焰猛地一收——火光消失了,文玄舟的影子也消失了,隻有一盞蓮花燈安然放在過道中央。

年幼的司馬鳳彎腰把它拿起,高高舉過頭頂:“小白,你真厲害!”

“……你才最厲害。”遲夜白疲倦地笑道。

蓮花燈的火焰漸漸膨脹,接著無聲炸裂。細小的光點四散開來,遍布房間,它們飛掠過遲夜白身邊時還揚起了他鬢角細碎頭發。房間中一時溫暖明亮,但蓮花燈沒有了,司馬鳳也沒有了,隻有遲夜白一個人,站在這個明亮的空間裏,四處全是密密麻麻的書架,完好無損。

水滴落在地上,聲音極為清晰。

遲夜白睜開眼睛,劇烈的疼痛忽地從四肢百骸傳來,令他驟然清醒。

水滴不知是自己身上的血還是汗,總之他跪在地上,膝蓋下一片溫熱。

文玄舟站在他麵前,聲音顫抖:“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遲夜白張張口,沒有發出聲音。頸上仍別著那一截斷劍,遲夜白無聲吸了一口氣,忽然奮起力氣,以左手一把抓住那截斷劍,隨即立刻後仰,就地一滾,立時遠離文玄舟有丈餘遠。

文玄舟仍震驚著,甚至沒能對遲夜白的一連串動作做出反應:“你為什麼能出來?”

遲夜白一直退到牆邊,才敢出聲回答他:“我為何不能出來?”

“不可能的。”文玄舟顯然不能相信,“還沒人能從我手底下走得出來。”

遲夜白將斷劍咬在齒間,空出的左手伸到腦後摸索。

文玄舟的聲音頓時變了:“你做什麼?——你做什麼!”

他竄到遲夜白跟前,一把捏住遲夜白的手:“沒人贏過我的,這一招從來沒人贏過我!”

他話音剛落,遲夜白便將嘴上咬著的刀片狠狠吐出,劍刃直衝文玄舟喉間。文玄舟為了躲避,迫不得已放開了手。

在這個空隙中,遲夜白終於從耳後兩寸處扯出一根細針。

針約寸許長短,光滑柔韌,紮入時若無內力加持,隻怕無法入肉。

短劍終於落地,遲夜白將那根細針扔了,胸口起伏,連續喘氣。

“這東西……是你剛剛紮進我腦袋的。”遲夜白低聲說,“無論你如何神通廣大,但言語不是巫術,我從未聽過有人能憑幾句話就可令人陷入昏迷。”

文玄舟沉默不語,遲夜白隻能聽到他粗喘的聲音。

“神鷹營裏所謂的言語操縱……實際上還是要借助這些工具吧?”遲夜白飛快地說,“你將鐵絲嵌入我手臂,這種疼痛太猛烈,於是掩蓋了細針帶來的痛楚。若不是方才腦後疼得厲害,隻怕我也想不到。你的姐姐也是這樣死的麼?所謂的水滿則溢……你們是如何傷害她的?一邊念誦,強迫她聽那些雜亂的內容,一邊以這樣的器械來折磨她,對不對?能令我發瘋的東西和令我死的東西可是完全不同……”

他話未說完,文玄舟已奔至身前,鐵爪似的手緊緊鉗著遲夜白頸脖,手指掐入他頸上傷處。

遲夜白知他徹底起了殺心,腦中一空,方才自己以化春訣功力崩斷繩索的事情突然清晰浮現。

他唯一可用的那隻手沒有用於抵抗文玄舟,而是立刻攤開五指,印在身後的牆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