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期看著眼前的李光顏，又看席中諸將，抬頭環視皆近流涕的數萬軍士，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師兄說的對，李純還有五年之命。他本來以為，李純的命已經握在自己手中，隨時都可以讓他龍馭賓天，但此刻看來，他的命不是說取就能取的。
保護著他的命的，不是那些金丸丹藥，不是那些深宮高牆，不是那些太監高手，不是那是金吾禁衛；保護著他的命的，是眼前這些人：忠心不二的異族藩帥，驍勇直率的節度屬將，而最重要的，是眼前這麼多， 還有更多的被那些忠心朝廷的節度使們感激鼓舞的士卒。正是這些人，支撐著李純的命，支撐的大唐的社稷不倒。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道路還很長。本以為武元衡死了，朝廷就不會再用兵了，可是現在朝廷用兵的決心更加堅決，淮西的處境愈加困難。那真的現在就殺了李純呢？怕結果也不會像自己想象的那樣順利。隻有當這些忠臣大將都離心離德了，李純才算死了，那時候，他活著還是死了都一樣，因為唐朝的魂就在他們這些忠臣大將身上。
李光顏此人，忠勇有謀，如果今後真有那日，這人一定是中流砥柱，雖然這次他可以說在李光顏麵前敗了，但他相信，前天他說的話李光顏會時時記起。他已經個李光顏種下了一顆種子。五年時間，也應該能夠發芽長大了。但這人，忠勇好像出自天性，以後還要多下寫功夫。
他正想著，耳邊聽到遠處好像響起了低沉的歌吟聲。他細細分辨，曲調甚古，好像是秦風無衣的歌聲。李光顏也好像聽到了歌聲，緩緩走了出去。歌聲越來越大，漸漸連成一片，坐中諸將都站起了身，跟隨李光顏走出了大帳。
有人吹起了胡笳，還有斥騎 軍士取了號角嗚嗚的和著。李光顏走到軍士席中，跟著他們低聲唱了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幾個鼓吏掄著大鼓槌，蓬蓬的敲響了豎立在校場兩頭的四麵大鼓，鼓聲震地而起，和著低沉的鼓點，歌聲越來越響。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整個校場上的人都放聲唱了起來。剛剛還是痛哭流涕的那些士卒，現在都放聲高歌。那些將領都拉著士卒的手，甚至抱在一起，秋陽下，每個人的淚光都照出了點點金色，不少人還踏著軍中的步子，和著這悲壯的胡笳號角聲高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袁子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景。數萬人一起放聲高歌，真個校場都向被歌聲填滿了。他相信這歌聲，整個陳州的人都聽得到，不，整個忠武軍的人都聽的到，甚至淮西的人都聽得到。這些人，很多都五音不全，甚至有人是在聲嘶力竭的叫喊，但他覺得這個他聽過最好的歌，因為不論文武，不論將士，每個人都是發自內心的唱出了自己的聲音。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中，他也禁不住跟著哼了起來。眼前的忠武軍士，衣甲遠沒神策軍精良，甚至遠沒宣武軍齊整，士卒有老有少，老的年過花甲，少的尚未束發[ 清朝以前男孩成童時束發為髻，束發一般15歲左右，這時應該學會各種技藝。《大戴禮記·保傅》：“束發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焉。”]。但他從每個人的眼中，都看出了一片忠義之心。這些人，必定就是和吳元濟決戰的主力。他甚至可以看到這些人高舉著刀槍，殺向蔡州城的情景。又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和他們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