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看看那片陰影。
“說出來吧,丁先生與你無冤無仇,你甚至求過他,為了找工作——”連我自己都想不通,為什麼忽然之間,我想要在觀眾席上站出來,說幾句台詞,幫他轉圜。我疲憊不堪,內心受盡折磨。這出戲他們都快演不下去了,可憐的家夥快要踏上絕路了。
“也許他想為丁先生工作,就是想接近丁先生,找到下手機會。”林少佐從聚光燈背後冷冷地說。
鮑天嘯猛地抬頭,我以為他要喊叫,卻隻看到他艱難地動動嘴唇。嘔吐的黏液幹了,變成一片片裂開的灰斑。
“說實話吧。全都說出來。”
林少佐突然站起來,對我說:“很好,馬先生,我把他暫時交給你,繼續審訊。”
淩晨時分,林少佐回憲兵隊休息。汽車引擎聲響起,我遞香煙給鮑天嘯,找來杯子,從牆角取來水瓶。
他看著熱水瓶,搖搖頭:“水涼了。”
真可笑,都這樣了,他還不能將就。
我把熱水瓶放回牆角,到隔壁取來熱水。
“有天晚上,老錢看到有女人進你房間。還有個男人站在樓外。”
他望著牆角的水瓶,注意力好像完全集中在那些數字上,根本沒聽我說話。
“女人打了你,一個耳光。”我提示他。
隔了一會,他說:“老錢看到了?”
想了一想,他又說:“那是另一回事。”
“我沒報告林少佐。你自己說吧。事情到了這地步,你要救自己。爆炸過去那麼久,刺客早跑了,說出來,不算傷天害理。”
“你再想想,寫完小說,有沒有人向你請教過爆炸那些事?”我婉轉地問他。
他長籲一口氣:“我自己把自己繞進死弄堂。何必害別人?”
“為一個女人,值得麼?”
我完全被他弄迷糊了。我認為他說的那些事情全都是子虛烏有,我不相信,同時卻又覺得是有那麼個女人。我看見他為那個女人落淚。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他跑來把她告訴日本人,因為怨恨?那個女人在點燃他的情感後,突然消失了。也許是想求證?就像掐一下大腿,證明自己不是在做白日夢?
“她突然消失了,她讓你幫她殺人。你不敢,她就打你耳光,罵你懦夫。然後她消失了。你恨她,所以你跑來報告日本人。在你內心深處,甚至希望日本人找到她,因為你沒有辦法找到她。事到臨頭你心軟了,可這回你把自己繞進去了。”
我替他編了一個,聽起來毫無道理。
“他記錯了。”
“誰?”
“老錢。他記錯了。吵架,耳光,那是很久以前。”
我不信,老錢記性好著呢。昨天傍晚,就在鯛魚宴前半小時,那時林少佐還沒有回公寓,我正在房間換衣服。老錢領著蔣存仁跑到我那兒。兩個人一左一右,像是在說書。鮑天嘯那個女人,蔣先生也看見過。他們不是來告密的,他們根本不了解情況。他們是來告訴你,因為馬先生你地位高,曉得所有情況。這些事情讓你知道,你就能想出辦法來。撐不下去了,大家都撐不下去了。事情總要有個頭。
我回過頭,看看那片陰影。
“說出來吧,丁先生與你無冤無仇,你甚至求過他,為了找工作——”連我自己都想不通,為什麼忽然之間,我想要在觀眾席上站出來,說幾句台詞,幫他轉圜。我疲憊不堪,內心受盡折磨。這出戲他們都快演不下去了,可憐的家夥快要踏上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