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1 / 2)

他伸出手,五根手指朝半空緩緩分開,毫無新意地又做了一次爆炸手勢:“頭腦中一次爆炸。一部小說誕生了,完全是想象力在起作用。就好像故事有個開關,引爆器,隻要抬頭一看,人物命運就展現在小說家麵前。他可能要去殺人,他也可能被殺,但除了小說家本人,誰都看不見後來將要在此人身上發生的一切。是這樣麼?真是這樣的麼?”

他喝掉杯中酒,看著鮑天嘯。

這個關於爆炸的比喻,讓鮑天嘯變得謹慎起來,臉頰停止鼓嚼,小聲地響應林少佐:“有時候是那樣。”

“看吧,有時候——”林少佐大叫一聲,轉過頭笑著對我說,“看吧,馬先生,這就是作家。他們不願意告訴我們。那是個秘密?對不對?那是個職業秘密呢。當然我們可以理解——”

“請喝酒,鮑先生,請喝掉你杯中的酒。再倒一杯。”他亢奮地舞動手臂,然後把手放回到桌上,下了一個結論,“你們擅長欺騙,對不對?小說家都是騙子。”

他又開始對我說話:“今天下午,我忽然想到,鮑先生是不是也在欺騙我們呢?他會不會有什麼秘密沒有告訴我們?他是不是像武田君說的那種小說家,把偶然見到的女人想象成故事女主角呢?那是多麼精彩啊,讓爆破專家疑惑不解的難題,他如何猜得到?現場果然有熱水瓶膽呢,炸得粉碎,竹殼燒焦了,到處都是碎片。圍繞爆炸點,一圈又一圈。鮑先生僅靠想象就能觸摸事實,佩服之餘,我不免疑惑。”

“我像個認真的讀者。為作品著迷,就去找書來看。想要了解小說作者奧秘的決心很大呢。”他舉起酒杯望著鮑天嘯,失望地發現鮑天嘯喝醉般垂著頭,他用嘴唇碰碰酒杯,又放下。

“不得不說有些失望。雖然充滿期待,最後卻發現一堆平庸之作。請不要見怪。我沒有輕視鮑先生才華的意思。那些報紙——”他這才想到東西就在旁邊,他伸手從身邊鋪席上拿起一疊用硬紙板裝訂成冊的剪報:“都是給小市民看的。駐軍報道部稍一放鬆,他們就煽動仇日,鼓吹匹夫之勇。管製得緊一些,整天就刊登些通奸故事。於世道人心有何裨益?

“在這種報紙上,怎麼能要求鮑先生寫出才華橫溢的作品呢?盡管如此,畢竟有一部小說讓人產生濃厚興趣。《孤島遺恨》——”

林少佐停下來,看看我,又看看鮑天嘯。發現沒有人讚美他的敏銳洞察力,也沒有人為此震驚。

“我們有沒有高估了他?這位小說家到底有沒有那麼高明?沒有,他沒有讓我們失望。鮑先生用《孤島遺恨》向我們證明,他不僅能憑空想象出一場爆炸,他甚至能提前兩個月預見作案過程。小說中女主角最後終於替父親報了仇。她使用一顆熱水瓶炸彈。換熱水瓶的辦法,鮑先生那時候就想出來了吧?”

我沒有聽懂他(怎麼能聽懂呢?我那時候還沒讀過這部小說呢)。但鮑天嘯聽懂了。與此同時,酒精在他身上開始起作用,即使日本酒,喝多了一樣會醉人。隻見他遲鈍地睜大眼睛,雙手竭力撐著桌麵,試圖固定忍不住晃動的身體。如果不是真的驚慌,那他表演得實在有些過度。

他伸出手,五根手指朝半空緩緩分開,毫無新意地又做了一次爆炸手勢:“頭腦中一次爆炸。一部小說誕生了,完全是想象力在起作用。就好像故事有個開關,引爆器,隻要抬頭一看,人物命運就展現在小說家麵前。他可能要去殺人,他也可能被殺,但除了小說家本人,誰都看不見後來將要在此人身上發生的一切。是這樣麼?真是這樣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