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序言:那一年(5)(1 / 3)

史為民一下聽蒙了。聽蒙不是一下告這麼多人讓他蒙,而是後邊還有一個“我自個兒”。哪有自個兒告自個兒狀的?史為民判定,這案子不簡單,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低頭看了看表,已經八點四十,便說:

“既然你找縣長,我給你喊去。”

轉身向政府大門裏跑去。他跑一是為了脫身,好去參加“世外桃源”的剪彩;二是參加剪彩,身上一身米粥不合適,得去辦公室換身衣服。李雪蓮上前一把拉住他:

“別跑哇,我看你就是縣長。”

史為民抖著身上的粥讓她看:

“你咋看我像縣長?”

李雪蓮:

“我打聽你的車號了。車上坐的是你,你就是縣長。”

史為民:

“縣長的車,坐的不一定是縣長,我是他的秘書。你案情這麼大,我做不了主,我給你喊縣長去。”

李雪蓮隻好撒了手。史為民一溜小跑回到辦公室,一邊換衣服,一邊讓人給信訪局長打電話,讓他來縣政府大門口,處理一個婦女告狀的事;換完衣服,另坐一輛車,從縣政府後門出去,去參加“世外桃源”的剪彩。

一天無話。到了晚上,史為民又去縣賓館陪從省裏到市裏來的七八撥客人吃飯。車到了縣賓館門口,縣信訪局長在台階上站著。縣信訪局長姓呂。史為民已經忘了早上婦女告狀的事。見史為民下車,老呂高興地迎上來:

“史縣長,你要支持我的工作。”

史為民:

“啥意思?”

老呂:

“市信訪局張局長一會兒就到,安排在888包房,你待會兒過來打個招呼。”

史為民一愣:

“沒聽說老張要來呀。”

老呂:

“臨時打的電話。平常我就不麻煩你了,現在是關鍵時候,市裏第一季度的信訪評比,就要開始了。”

史為民伸著指頭:

“你這是第九攤。”

老呂:

“喝三杯就走,你能到場喝三杯,咱就能評上頭三名。”

又說:

“這可牽涉到維穩呀;一個縣維穩出了問題,摘的就不是我信訪局長的帽子了。”

史為民:

“我待會兒去一下不就是了,還用拿帽子來嚇唬人?”

老呂笑了。這時史為民突然想起早上在縣政府門口告狀的婦女,便問:

“對了,清早攔車告狀那個婦女,是咋回事?”

老呂不在意地揮揮手:

“一個潑婦,讓我趕走了。”

史為民一愣:

“攔車不要命,寫那麼大一個‘冤’字,咋說人家是潑婦?”

老呂:

“‘冤’字是不小,芝麻大點事。”

史為民:

“啥事?”

老呂:

“去年離婚了,如今又後悔了,非說去年的離婚是假的。”

史為民:

“這麼點子事,咋要告那麼多人呢?她告的可都是法院的人,是不是她找了法院,法院不作為呀?”

老呂:

“我問過法院了,法院不是不作為,正是作為了,她才告法院。她說離婚是假的,法庭經過核定,離婚卻是真的,能因為她告狀,法院就違法給她再判成假的嗎?”

史為民倒替李雪蓮發愁:

“到底因為什麼,離過婚又後悔了呢?”

老呂:

“就算後悔,也該去找她前夫鬧呀,咋找上政府了?又不是政府跟她離的婚。”

史為民倒“噗啼”笑了:

“人家告狀一肚子氣,你還說這種風涼話。”

這時省水利廳一個副廳長由本縣一個副縣長陪著,到了賓館門口。史為民撇下老呂,忙笑著迎上去,與副廳長握手,一塊兒步入賓館。

李雪蓮頭頂“冤”字,在市政府門口靜坐三天,市長蔡富邦才知道。一個人靜坐三天蔡富邦沒發現並不是蔡富邦視而不見,而是他到北京出差了。待從北京回來,才發現市政府門口有個靜坐的。周邊圍滿圍觀的人。到市政府上班的工作人員,倒要推著自行車躲開這人群。蔡富邦見此大為光火。蔡富邦光火不是光火李雪蓮靜坐,而是光火他的副手、常務副市長刁成信。蔡富邦去了北京,刁成信並沒出差,竟讓這件事延續三天,自己不處理,等著蔡富邦回來處理。市政府的人都知道,市長和常務副市長有矛盾。說起矛盾,蔡富邦又一肚子苦水,因為這矛盾不是他造成的,而是曆史形成的。十年前,兩人都是縣委書記,那時兩人關係還不錯,常常串縣喝酒;後來一起提的副市長,按姓氏筆畫排列,刁成信還排在蔡富邦前頭;後來交替上升,一個當了市委宣傳部長,一個當了組織部長;再後來,蔡富邦走到了刁成信頭裏,當了市委副書記,刁成信當了常務副市長;再後來,蔡富邦當了市長,刁成信原地未動,成了蔡富邦的副手;兩人貼這麼緊地你上我下;或者,你上了我就不能上;沒有不服氣,也有了不服氣;沒有積怨,也有了積怨;不是對頭,也成了對頭。當然,對頭並不在表麵,會上兩人仍客客氣氣;但在背後,刁成信常常給蔡富邦使絆子。一個人在市政府門口靜坐三天,還遲遲不處理,等蔡富邦回來處理,隻是眾多絆子之一。蔡富邦對刁成信光火不是光火他使絆子,而是怪刁成信愚蠢,沒長腦子。兩人的交替上升,並不是蔡富邦決定的,而是省裏決定的。如你想當市長,最聰明的做法,是支持蔡富邦的工作,使蔡富邦早一天升走,你不就是市長了?這樣磕磕碰碰,刀光劍影,市裏的工作搞不上去,蔡富邦永遠是市長,你永遠還是常務副市長。什麼叫腐敗?腐敗並不僅僅是貪贓枉法、貪汙受賄和搞女人,最大的腐敗,是身在其位不謀其政。比這更腐敗的,是像刁成信這樣的人,身在其位在謀反政。更大的腐敗是,刁成信明明在反政,你還奈何不了他,因這常務副市長不是蔡富邦確定的,同樣也是省裏確定的。比這些更讓蔡富邦生氣的是,刁成信使絆子不看時候。目前,市裏正在創建“精神文明城市”。“精神文明城市”,全國才有幾十個。成了“精神文明城市”,市裏的形象就會大為改觀,投資的硬環境和軟環境,就有了一個明顯的說法;與外商談判,招商引資,也多了一個籌碼。為籌辦這“創建”,蔡富邦花了一年的心血,整治了全市的公園、街道、地溝、學校、農貿市場和棚戶區;全市挨街的樓房,外立麵都新刷了一遍。準備一年,就等一天;再有三天,中央和省裏管“精神文明城市”創建的領導小組,就要來這裏驗收。為了這一天,蔡富邦又提前一個月,讓全市的幹部市民,上街捉蒼蠅。機關幹部,規定每人每天交十隻蒼蠅,跟年終考核聯係在一起。蒼蠅不禁捉,半個月之後,幹部們十隻蒼蠅的指標就完不成了,個個怨聲載道。而怨聲載道中,全市確實不再飛一隻蒼蠅。蔡富邦知道怨聲載道,但不過枉就不能矯正。捉過蒼蠅,又讓小學生唱歌,老太太跳舞。這回蔡富邦去北京,就是彙報“精神文明城市”的創建成果;回來,就準備迎接“精神文明城市”創建活動領導小組的到來。沒想到一回到市裏,市政府門口有一個靜坐的,而且已經坐了三天,還沒人出來管。說句不好聽的,全市的蒼蠅都消滅了,市政府門口,卻出現了一隻大蒼蠅;這不是故意給“精神文明城市”創建活動抹黑嗎?蔡富邦一到辦公室,就把秘書長叫過來,指指窗外的市政府大門口,一臉惱怒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