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的兩隻前輪軲轆,頓時哧哧撒氣,隻見車前身越跑越趴低,並伴隨劇烈震蕩,速度頓時削減下來。失控的擺動使裝甲車兩側的軲轆再次暴露。“砰,砰,砰”我又點射出三顆子彈,爆破了其餘輪胎,這輛裝甲車像螺旋槳中彈的飛機,在慣性的作用下偏甩到一側,也被裏麵的駕駛員刹停在了荒漠中。
最後一輛裝甲車已經衝得很近,零星幾顆鳴聲刺耳的灼熱彈頭,已能從我兩側甚至頭頂上飛馳而過,皮膚幾乎可以感覺到彈線溫湯。我急忙壓低腦袋,利用膝蓋和後肘往後撥動身體,後麵是我蹬踹出來的更深一點的沙坑,與此同時,前沿更多的沙粒迸射進我的脖領。
我萬不能站起身子往後跑,必須通過凹陷身體拉開敵我之間的命中距離。最後一輛裝甲車跑得有些猶豫,但車頂上的機槍手,卻把武器打得像噴火槍。
“咻咻咻,噗噗噗,咻嗚嗡……”彈頭掠過頭頂的聲音著實滲人,隻聽得它與空氣摩擦出的聲響,便可想象擊打在腦殼上的後果。
我不再射擊,因為近距離時,對方的機槍手能通過襲來的彈道火線看到我確切位置,機槍轟炸小範圍內隱伏的狙擊手是相當的危險,他們雖然饑餓,雖然沒受過正統訓練,但運氣卻是有的。
並且,最後一輛戰車的輪胎,已在不知不覺中進入杜莫的射程,完全呈現出一側輪胎軲轆的同時,執著打擊的注意力也被我深深吸引住。
霏霏陰雨之中,左側的荒漠地表上,終於竄來數條閃耀的赤色火線,極速奔馳中的裝甲車,由上下顛簸改為左右搖晃,車身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上麵瘋狂射擊的機槍手,也隨著車身的失控搖甩打亂了方向,數條熾烈的彈道,猶如揚抽在半空的辮梢兒。我極力趴低在沙坑,略高過坑沿兒的雙眼虛眯,看到敵人出現瞬間破綻,長長的狙擊步槍被我左手頃刻翻起,瞳孔再次與t型準線對焦。
“砰!”的一聲槍響,一條閃爍白熾的火線,撕裂沉悶的雨簾朝機槍手射擊。那個留著鍋蓋頭的黑人,正在劇烈震蕩的戰車上保持平衡,慌亂調整射擊姿勢的同時,他的頭蓋骨卻暴露出許多。
他所承載的裝甲車越來越慢,震動漸漸平穩了,車輪也晃晃悠悠停止下來。
這個黑亮的小夥子,突然意識到自己成了固定的徑直的活靶,正要嗖一下龜縮腦袋,機槍手把兒上卻已蹦起細碎火星,他黝黑的額頭瞬間擦出一條白色肉溝兒,身體墜回車廂的瞬間,鮮血已經充斥冒出,順著白色肉溝滋噴。
勁猛的彈頭撞上金屬後反彈跳起,正好劃過他皮膚蒼黑的左額,刮去一條厚厚的皮肉。如果他運氣欠佳,估計前顱都得破損。
六輛輪式裝甲車全部拋錨在了荒漠,我對杜莫的方向打出一聲呼哨兒,隨即朝埋包的位置爬去。一千五百米遠的地平線上,那些拋錨車上的機槍手還在粗略射擊,火線嗖嗖劃過厚重的雨簾,不知竄向何處。
“追馬先生,太刺激了,哈哈……”杜莫塗著迷彩油的臉蛋兒上,沾滿了細密的沙粒,他像一隻剛從沙灘出殼兒的小海龜,驚慌而興奮地爬來。
“杜莫,趕緊背好行李,以最快的速度往前麵爬,沒超過一千米遠之前,不要站起身子奔跑。”我趴在沙地上,雙手拚命扒挖著沙土,拽出兩個露出半截兒的大背包。
翻身往鋪擺在凹坑的背包上一躺,雙臂穿插過挎帶,再將脊柱一扭反趴回來,看準一點鍾方向就急速爬去。“哇!第一次見這麼快的行動速度。”
杜莫看到載著背包飛速朝前爬去,不由得在後麵發出驚歎。“別囉嗦,不然機槍會打爛你的脊背。”我嚴肅地告誡了一聲,義無反顧地繼續匍匐奔爬。杜莫聽出我語氣的嚴厲,不敢再有絲毫懈怠。
潮濕的沙土在身下磨得瑟瑟作響,杜莫哼哧哼哧地跟在身後。“車上仍有活著的敵人,會不會抱著步槍追來?”我一直很奇怪,杜莫的童年一定在孤寂中度過,無論奔跑還是匍匐爬行,我用多快的速度挾持他跟緊,這家夥都有氣力說話。
他或許很討厭被人忽視的感覺,或者是有意保存著體力,留到關鍵時刻後發。“他們雖然沒吃過臘腸,但腦袋硬不過輪胎的常識還是具備的。”我冷冷地告解,希望他在身後沉住氣,始終跟緊我。
“嘿嘿,換了我也不會走下鐵甲車,那不等於讓狙擊手射擊嘛……”杜莫不好意思地自圓其說著。估摸差不多奔爬出一公裏,我忽然嗖地一竄,蹬地起身轉向兩點鍾方向疾奔。
“哎,哎哎,追馬先生,怎麼往東跑阿?咱們不是趕往索亞嗎,那個方向是通往賈馬梅的。”杜莫一邊驚呼,一邊像後車軲轆似的,意誌不情願但身體卻跟了過來。
“不,咱們往吉利卜方向跑,明天再折向索亞,走這種折角路線雖然消耗體力也浪費時間,但相對被敵人糾纏上而支付的時間和風險,性價比還是可取的。”
杜莫哈哈大笑,剛才的驚心動魄已蕩然無存,凡是能過多保護性命的戰術,他總樂於接受。
“oh-yee,a-good-idea!那幾個黑人殘兵,如果糾集了大量武裝,順著剛才的路線追索,怕是追到亞丁灣也休想逮到咱們。”剛才的危險刺激,這會兒轉成了穩妥的安全,杜莫沉浸在這個過程中不能自拔。
“也不,吉利卜不屬於下朱巴州,另一股軍閥不會容忍夯特的戰車隨意跨界。要知道,他們彼此之間戒心很大,異常敏感的形勢下,咱們也能喘口氣不是。”
杜莫聽完又是一陣大笑,仿佛對那些裝甲車裏的軍閥衛兵再次嘲弄。“別高興得太早,你吃再多的臘腸,也比不過喝柴油的機械,還是抓緊時間奔逃,這會兒離吉利卜還遠著呢,天知道前路還會遭遇什麼。”
我的話像一盆冷水,澆了興高采烈的杜莫一頭,他連忙奔上幾步,就像後麵又有裝甲車嘟嘟地追來。
前麵依舊是無邊的荒漠,隻偶爾看到幾簇半死且潮濕的幹旱植物,安靜地臥在沙地上。雨點漸弱,頭頂的陰雲已經飄過大半兒,看樣子太陽快要露出。
我和杜莫在綿軟的沙地上奔跑了十五公裏,才體力不支地停了下來。兩人起伏著胸膛大口呼吸,麵頰上的雨水和汗水早已混淆,杜莫張大著嘴巴,像快要休克似的翻著白眼看我,滿臉乞求地說:“歇……歇會兒吧,再跑下去肺都要炸了。”
兩人蹲在地上,拉開彼此的背包,拿出一瓶淡水,清潤冒煙的喉嚨。杜莫喝得太快,灌進嘴巴的水柱,沿著深黑泛白的嘴角溢流進脖子,這家夥用袖口兒抹一把臉上的汗水,接著便仰靠背包,完全癱軟下來,咧著大嘴哎嗨緩息。
我抬起望遠鏡,瞭看身後有無異常。茫茫的淡黃沙地,存不下一窪積水,視覺上感到大地隻被打濕了一層薄薄的壤皮,回望遙遙前路,疙疙瘩瘩的地表上,零星幾抹頑強的綠生命,正在微拂的涼風中瑟抖。
“杜莫,撕掉身上的樹枝,更換包裏的沙漠迷彩裝。”四腳朝天的杜莫,累得像隻仰殼烏龜,懶懶嗯了一聲才費力翻過身,伸進胳膊去找更換的衣服。
“追馬先生,咱們多休息一會兒吧,我實在跑不動了。”杜莫嘟囔了一句並未看我。我把兩人身上拆下的樹枝埋進沙地,更換好荒漠迷彩之後,也靠著背包仰躺下來。
向前奔走的同時,卻也是在逃躲敵人,所以,我倆不能一味狂奔,必須每推進一定距離後及時積攢體力,防止遇到特殊情況時體能正處於低峰。
“唉!難受阿!”杜莫休息了十多分鍾,才緩過氣息似的長舒一口氣說。“真羨慕那些飛行員,坐在機艙裏腿不動,一會兒便在高高的藍天上掠過千裏。”說完,杜莫仰望天空的眼神漾起神往。
“哼!”我冷而短促地應了一聲,知道這家夥又恢複了體力。“追馬先生,您開過飛機沒有?”杜莫忽地坐起,一臉興奮地問到。
“沒有。”冷冷回答了杜莫,我又拿起望遠鏡,瞭望空曠的四方。“今晚得在荒漠過夜了,咱們偏離了去索亞的方向,錯過補給跑到這前不著村後不挨店的荒漠,真是糟糕透了。”
杜莫像一隻泄氣的皮球,又懶洋洋地躺了回去,兩條肥胳膊枕住黑圓的大腦袋。“至少你還活著。別想那些沒用的,你是心態問題。”我跪在沙地上,開始背挎係好封口的行李。
“怎麼!這麼快又走阿!”杜莫不樂意地驚詫到。“難道等傑森約迪的飛機趕來接載!再跑十五公裏,咱們就可緩步前進。”我起身彎腰,掂了掂身上的裝備,便開始自顧小跑起來。
“哎!等等我……”杜莫一骨碌爬起,抱起背包在後麵搖搖晃晃地追來。我倆又奔跑了數裏,杜莫累得氣喘籲籲,既便如此,還是壓抑不住他攀談的欲望。
“早知道穿越荒漠,我就把留在小潛艇上的walkman帶來,塞上耳機聽幾首打擊樂,沒準比追馬先生跑得還快。那可是我在南非時,從夜市地攤兒上買的,質量可好呢!當時花去我三十五蘭特。”杜莫笑露著白牙,邊跑邊咧著嘴巴說得起勁兒。
“別吹牛,途徑公海的渡輪上,好多富有的乘客,你指不定在哪個小孩兒手裏搶的。”我懷抱狙擊步槍,披在身上的黃色偽裝網,碎布條迎風飄抖,聽到杜莫又要扯個話題攀談,便打斷了他。
這家夥倒不介意給我揭穿,隻要我肯陪他說話,他的興致會像泉水湧現不斷。
“嘿嘿嘿,追馬先生瞧您說得,我那次可糗大了呢!剛加入海盜時,我被分在海魔號上,劫持的第一艘客輪非常豪華,那些有錢人戴得名表、項鏈、還有戒指等等,直晃得我眼睛睜不開。我們用槍指著他們大聲講英文,把值錢的手勢和物品都掏出來,放到地板中間去,不然踢下海去喂鯊魚。”
杜莫說到這裏,黑亮的嘴唇唾沫直飛,表情和手指也象形地比劃。“你搶了個walkman對吧?”我不以為意地說。
他縮了縮脖子,笑得有些靦腆。“當時,其餘的海盜都去另一間艙室打劫,留下我和另一個持槍的海盜看守地上的財物和乘客。我看到一個體麵的亞洲小男孩,約摸十五六歲,耳朵正好塞了一對黑色耳機,哆哆嗦嗦往他爸爸身後躲,我便嚇唬他說,把兜裏的好東西拋過來,不然打死你爸爸。”
聽杜莫繪聲繪色地說到這兒,我不由得啞然失笑。這家夥雖然一路總愛囉嗦,但有時表現出的滑稽,卻也給我沉重的心情平添生趣兒。
杜莫見我被他逗笑,忙頓了頓接著說:“他爸爸急忙拉過兒子,從小孩口袋拽出walkman,向我一邊討好地鞠躬微笑,一邊小心拋投過來。”
我嘴角兒一彎,並沒有做聲,杜莫這種非洲村落長大的窮小子,一定很陶醉這種感覺。
“我的天啊,以前哪有過這種待遇,記得小時候,都是眼饞盯著別人手裏的好東西看,卻被人家惡狠狠吐一口吐沫罵滾蛋。”杜莫得意洋洋,粗黑的眉毛朝上挑動一下。
“那小東西太精美了,握在手裏薄而晶亮,背麵還有幾個彩色小閃燈,實在令我愛不釋手。我打小就想擁有一部袖珍的收音機,所以轉身看了看身後的同夥。那個粗壯的家夥,猥瑣地笑看著我,並對我點點頭。我甚是高興,就把它裝進了自己褲袋兒,沒丟進那些堆在地板上的財物裏。”
“哈哈哈……”我依舊抱緊狙擊步槍,雙腿在綿軟的沙地上飛跨疾奔,聽杜莫說到這裏,也猜到了他最後的結局。
“您這一笑真令我覺得慚愧,我當時怎麼就那麼幼稚。沒錯,一回到海魔號母船上,那個粗壯的家夥就把我私吞一隻小walkman的事透露給了傑森約迪,害我脊背挨了四十軍鞭,差點沒被打死。他奶奶的!”
杜莫的講述漸漸勾起他內心深處的往事,他說著說著便帶出了情緒。“哈哈哈……,我不禁又笑起來,同時無奈地搖頭,腳下的速度絲毫不減。
“那個粗壯的家夥,分明是看不起我杜莫,他當時若說不能拿,我也就放到那堆兒打劫的財物裏了,可他偏偏故意捉弄我,這可不是賞兩耳光的小事兒,那四十軍鞭還是那個粗壯的家夥打的,真差點沒抽死我,肉皮都翻開了。”
杜莫這個黑亮的小夥,說到自己不光彩的一幕時毫不避諱,他這種坦誠充滿了樸實。當然,我的笑也充滿善意。
“挨完鞭子還不算,被捆綁著跪到傑森約迪的麵前,他笑眯眯地叼著煙鬥,手裏捏著我私吞那個小walkman,一臉悻悻笑意地說:‘look!’,我抬起被打腫的眼,模糊的視線中,一根粗糙的中指正豎在眉心。我當時還以為他不懂英文,把look口誤成發克,原來是在讓我看一顆耀眼的鑽戒。”
杜莫的滑稽講述,聽得我不由再度大笑,這時我倆都忘記了疲憊,隻要腳下的速度不停,我也希望心底的抑悶能稍稍驅散些。
“你偷拿一個小音樂播放器,價值不過幾十美金,人家一根中指就價值百萬了。哈哈哈……”我笑著說了一句,杜莫卻氣呼呼地齜起白牙,鼓足牛眼咒罵。
“他當時就是在笑我白癡,取笑我這個來自非洲鄉下的窮小子,認為我沒見過世麵,就連私吞財物都分不清鑽戒和一個小walkman的價值。全船圍觀的海盜笑得前仰後合,這個糟老頭拍著我的腦瓜大笑,他自己覺得沒用力,可手掌摑得我頭皮發麻,那枚戒指咯得我腦頂生疼。”
我止住了笑,杜莫描述的這一幕,不經意間與我曲折的童年產生幾絲相像。
“可惜,我幹不過那個粗壯的海盜,他是個特種兵,手法厲害且殘忍,我當時若有這麼壯實,非得跟他打一架。打那以後,這些家夥見了我就喊小‘walkman’,然後哈哈大笑,歧視我這個非洲鄉下來的小海盜。”
杜莫雖然聊了些往事,但對此我也略略了解到海魔號上的人際狀態。這些海盜來自不同的洲際與國家,他們隻為最後分得搶劫的財富,彼此並無實際交好。杜莫在這群海盜中間,倍受排擠和漠視也是必然。
“後來,我被調到了尾隨母船的小核潛艇上,跟了波頓大副。他人倒是蠻好,時常鼓勵我做好本職工作。再後來,傑森約迪聽說我會講索馬裏語,就突然對我改善了許多看法。他奶奶滴!看來,這個老東西是為了讓我替他來這裏跑馬拉鬆。”
“哼。”我恢複了冷漠表情,眼睛繼續關注並搜索著前方。杜莫與我的交談,令彼此暫時忘卻了急行中的乏味與困耗。
他剛才提到海魔號上的那個粗壯海盜,應該已被我打死在山澗。所以,杜莫當初一見到我,便湧動著幾許莫名好感,看來,他對我的友好便不僅僅依存於活命。
但在與這群海盜斬斷瓜葛之前,我還得處處提防著每一個人,我不能出現差錯,海盜船上女人們的生命,荒島山澗岩壁上的巨大財富,都在等待著我。
想到此處,我腳下暗暗生出體力,繼續朝一望無垠的荒漠盡頭狂奔。陰沉的烏雲,完全掠過頭頂,這時才令人覺得天高地闊,胸腔呼吸起來暢通。遙遠的天際邊緣,露出的金色烘托的光芒,照耀在我和杜莫兩個渺小的身影上。
此時已近黃昏,浩瀚的荒漠雖然看不到地貌植被出現變化,但敵人的追兵一時無法摸索到我們。它們一定開著大批裝甲車,往荒漠西北方向急追而去,軲轆轉得越快,離我和杜莫就越遠,等到他們一無所獲,垂頭喪氣的掉頭回撤時,我和杜莫剛好安全穿過。
“追馬先生,天色很快要暗下來了,咱們找個落腳的地方吧!”杜莫為了偷懶,把狙擊步槍橫搭在脖頸後,兩條肥壯的手臂鉤掛在步槍兩端,走起步伐倒有些閑情逸致。
“好,再走一公裏,繞到那片沙丘後麵,咱們便停歇下來吃東西。”一聽到吃,杜莫仿佛想到背包裏可口的臘腸,他咕嚕吞股口水,發出嘿嘿憨笑。
黃昏的沙漠泛著燦燦金光,仿佛我倆走進了金沙之地,一輪紅透的落日,看上去像軟呼呼的紅蛋黃,正緩緩滑進荒漠西側。杜莫已經走到我前麵,直奔那幾座小沙丘。
今晚將會月朗星輝,總算可以躺下疲倦的肉身,美美睡上一覺。“追馬先生,快點,走快點……”跑在前麵的杜莫,已經站在沙丘頂上,歡呼雀躍地對我搖手呼喊。
我不覺一笑,這個黝黑的小夥子,有時真像一個孩子。
非洲荒漠的夜空,酷似一塊清水衝淡的硯台,透出烏烏黝亮,無數燦星眨動著黃瞳。杜莫靠在沙丘後麵,又翹起了二郎腿兒,他一邊用舌尖剔著牙縫裏的臘肉,一邊望著皓月哼哼部落小曲兒。
“嘿嘿,追馬先生,您說咱們白天奔波確實辛苦,這會兒倒也蠻滋潤。唉!若是沿途再有些像樣的城市,供你我買些必需品補充,可就再好不過了。”
我沒有搭理這個健談的家夥,裹了裹身上的偽裝網,側身依在背包上開始睡覺。杜莫見我不再說話,自顧解嘲一笑,不一會兒也鼾聲響起。
戀囚童被我和懸鴉打死在礁石之後,傑森約迪一定在積極調遷新員,我必須在另一名殺手就位之前,爭取更多要挾他的先機。想到這裏,我慢慢側過身來,朝杜莫臉上看了看。
他鼾聲拗滾猶如音符,時而躍起時而拋低,這個黑亮的科多獸,平時看上去大大咧咧,一副愁事不壓心的輕鬆神情,但內心卻暗藏細膩和慎密,不為人知的煩惱也不少。
躺在彌漫著潮熱的沙丘下,我仰望了一會兒夜空,不知道海魔號此刻正飄泊何處,船上的蘆雅、伊涼等人是否平安無事。疲倦最終侵吞了心中牽絆,幽幽迷夢將我遮蓋。
“咯啦啦啦咯吱,咯啦啦啦咯吱……”子夜時分,一陣連貫的異響灌入我昏睡時的耳朵,我猛然睜開雙目,雙耳擴張的同時,伴隨脖頸的扭動搜索聲源。
杜莫也沒敢睡得踏實,傳來的聲響中止了他的鼾聲,這家夥在昏冥的夜色中瞪圓驚恐的眼睛,看到我在傾身聆聽異常,也跟著側耳辨認。
“追,追追,坦克車!”杜莫從音色中聽出了造響原物,尚未調整好喉嚨的音量,便結結巴巴地驚詫。“噓!”我忙製止他說話,然後繼續傾聽。
“完了,咱們落腳前被他們發現了,這次開著坦克車過來,你我徹底沒轍了。”杜莫壓了聲音,又急又怕地說。
我腦中急速思索,在沙丘駐紮過夜前,已仔細偵查了方圓兩公裏,未發現戰鬥車輛和可疑物體。
“你聽,好像有三輛坦克車,距離咱們一百多米,如果他們衝你我而來,應該不會靠得這麼近,隻需把照明的信號彈往荒漠上空一打,顯出你我肉體的瞬間,機槍在三百米開外就把咱們打個稀巴爛。”
趴在地上的杜莫聽完,忙抬起黑胖的手掌,抹一把額頭的汗珠兒。“咚轟!”一道紅光閃過,劇烈的炸響衝進耳膜,杜莫嚇得全身一抖,撐地的雙肘像雛鳥翅膀撲開了一下,身體霎時癱趴在地。與此同時,我也驚得雙肩一顫。
“哼哼嗚嗚,哼嗚嗚……”炮彈沒朝我倆飛來,也就沒將兩具肉身撕碎後撒進夜空。杜莫咧嘴擠眉,額頭杵著沙地半哭半笑地哆嗦抽氣兒,憋在胸腔的氣流兒,拱得他脊背汩汩聳動。
“哼哼嗚嗚……嚇死我了!”杜莫慢騰騰地抽回一隻手,伸到胸膛底下,輕輕拍打心髒,既像安慰自己又像在感謝上帝。我緩緩吐了一口氣,幾乎繃斷的心弦也隨之鬆弛下來。
“咚轟!咚轟!”又是兩顆坦克車炮彈,像拋飛出去的千瓦亮燈泡,卯足了勁兒奔西南方向竄。“杜莫,杜莫,他們在交火,不是打咱們。”杜莫這會兒意識清醒了許多,忙伸長脖子朝炮彈擊打的方向觀望。
“沒啊!沒看見被打中的目標。”杜莫嘴巴半張,左右搖晃著黑圓大腦袋,保持著一有危險馬上回縮的姿態。“炮彈的最大射程在上百公裏,就算在短射程十公裏的距離交火,你扯斷脖子也不會看到擊中的目標。”
我一邊對杜莫說著,一邊飛速收起行李。杜莫還傻嗬嗬揚著脖子,試圖再拔高一點,期望看到些什麼。“別看了,快收拾東,等到天亮炮彈就不會隻嚇唬你。”杜莫立刻回過神兒,手忙腳亂地整理包裹。
我倆隻睡了三個小時不到,又得被迫往前奔跑。杜莫抱著狙擊步槍,使勁縮低著脖子,搖搖晃晃地跟在身後。每當遠處的激射火光閃照夜空,我們便速度倒地側身,防止臥趴沙地時背包的高度引起坦克車的注意。
“追馬先生,他們在和誰交火,兩撥巡邏車是不是誤打起來了?”杜莫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心裏充滿好奇。“你別忘了,咱們離吉利卜很近。”我腳下生風,點在沙粒上的軍靴如在水麵滑動,即使速度再快,杜莫此刻也得毫不怠慢地緊跟。
“哦!對對對,我差點忘了。夯特軍閥的武裝主力正在基斯馬尤港,這會兒與索馬裏水兵打得不可開交,海盜不會離開依托大海的優勢,所以,剛開突襲的坦克車多半是中朱巴州的割據武裝。”
“啊。”我淡淡回應了一聲,內心的推測與杜莫說的基本吻合。“嘿嘿,夯特這下首尾難顧嘍!”杜莫自言自語地說完,悶聲與我飛速奔馳起來,他可不想在兩股軍閥爭鬥的荒漠上變成墊車軲轆的炮灰。所以,我雙腿飛蹬得再快,他都得咬牙跟上,沒有半絲兒抱怨情緒。
杜莫說得沒錯,迪沃?夯特這次真得被拖入戰鬥泥潭,索馬裏水兵這支海盜,路麵力量肯定抗衡不過軍閥,他們既然敢在基斯馬尤港激戰,也是看準了夯特軍閥的軟肋。
中朱巴州的軍閥,同樣看準了時機,借此削弱一下毗鄰對手的勢力,等到夯特武裝與海盜處理完恩怨,再要糾集主力報複中朱巴州時,對方卻已嚴陣以待,巴不得以逸待勞地同他交火。看來,夯特的啞巴虧吃大了。
一連狂奔了兩個小時,我和杜莫才敢緩下腳步,小跑朝前移動,同時也為避免在前麵遭遇敵人時體力不支。“追馬先生,中朱巴州的武裝配備要比夯特軍閥好呢!”杜莫有氣無力地說。
“嗯,從地圖上看,中朱巴州的綠地較多,物產相對來講較為豐富。但跨入中朱巴州後,你我可能遭遇的軍閥武裝的實力也會增強。希望前途不再穿越平坦的草地,否則咱們隻能在晚上趕路,白天推進的話風險很大。”我有些擔憂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