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咽著的女孩,突然噗嗤一笑,一個葡萄大的透明鼻涕泡,從她扁平的鼻子下呼啦鼓出來。她還是個小孩子,意識不到這種糗態該有多尷尬,可這個小丫頭,隻抬起右手,看也不看,將懸黏在嘴唇上的鼻涕抹了下去,然後背過手,又在後腰上蹭了蹭,分散沾在手背上的黏液。
“哈……”女孩也深深透一口氣,聳吸一下哭紅的鼻子,像個翻殼的小龜,背部反頂了一下粗大的鬆樹,借力站起身子。她走到那輛破舊自行車前,伸出枯黃幹瘦的小手,輕輕搖晃了兩下泡沫箱子,發現依舊牢固,再次破涕為笑。
“你的那位胖黑人朋友,我今早去工廠取冰時看到過,他被一群人毆打得很厲害小姑娘的話,聽得我又喜又驚,既高興尋到杜莫的下落,又擔心他受到傷害。
“嗬嗬,我那位朋友一定是餓壞了,想找些吃的,可他又不會講英語,才被人誤會成小偷,遭人毆打一頓雖然我心裏焦急,臉上卻裝作滿不在乎。
女孩眨巴兩下細長的眼睛,大為吃驚的說:“不不不,你說得不對,你最好別去找你的朋友,那個地方很恐怖,被稱作‘閻羅工廠’,當地人也不敢進去。凡是不被邀請進入,永遠都別想出來,工廠後麵的排汙口,經常流出被電鋸切碎的屍體
女孩前麵說的話,聽來有理有據;可後麵的話,卻匪夷所思。“哦,當地政府不介入這家工廠嗎?你們生活在這裏一定很沒安全感,你是怎進去工作的?”說完,我摸摸身上的口袋,想找些好玩的小玩意兒,賄賂一下眼前這個懵懂的女孩,讓她多吐露些關鍵信息。
“附近的居民,是最先租車脫著房子到來的開拓者,大家墾殖了丘陵上的七色土壤,種植出大片的甘蔗、茶葉、煙草、洋蔥、水果。既能養家糊口,剩餘部分還能賣到城市,賺些盧比回來。並且,沒過多久又蓄養了牛、羊、豬、鹿、雞,家家有肉和蛋吃。記得我小時候,還能吃到漁民捕來的海魚。可是現在……”
女孩說到這裏,神情充滿對過去的向往,她的悲傷毫不做作。恬靜的生活秩序被打破了,她從美好的生活階梯上滑落下來,倒退成打著“自由烙印”的農奴。
所以,她有資格悲傷。但這個女孩的靈魂深處,蘊含著一種樂觀精神,她深信向往的生活會再次降臨。
從她身上,我看到一種民族團結的精神,從荒無人煙的蝙蝠島,幾經歐洲多國的長久殖民,屈痛的曆史,塑造了毛裏求斯人民的不屈精神。
“那個‘閻羅工廠’一定是納稅大亨,而你們這些散戶居民,每月隻能上交些初級農產品。所以,受注視與保護的程度,遠遠落後於企業。是這樣嗎?”
幾句簡短交談,很快把我和女孩之間拉近,她現在,全沒了剛才的膽怯,倒像個東道主似的,對我打開了話匣子。
“反正,你最好別去那家工廠。他們要我們幫助送冰,每天支付一個盧比的報酬,如果出現失誤,他們可不單單扣除一天的報酬了事,每個員工會挨打,尤其是女孩子,還……”
說到這裏,她突然停頓了,我自然明白後麵的意思。那家工廠裏的一些狗腿子,濫用維護秩序的名義,奸淫民女。
“你的朋友很厲害,七八個壯漢被他三腳兩拳打趴在地,半天站不起來。後來有個家夥掏出手槍,他才束手就擒
女孩一邊說著,一邊吃力的搬起自行車,準備返回送貨的路上。對我說這些話時,仿佛有一種無形的東西,也威懾到了她自己。
“哎!小姑娘,等我有了盧比,我會給你一些,我們的船擱淺了,等我取回上麵的東西,一定會報酬你。不過,你得保守咱倆今天的秘密。對誰也不提及此事。ok?”說著,我滿臉堆笑的靠過去,幫她調正那架破舊的自行車。
“嗯,好的,你能給我一百個盧比,我會感謝你一輩子說完,她彎腰弓背,努力推動自行車,奮力向前奔跑,追趕耽誤的時間。
“工廠有個很厲害的家夥,能一腳踢破水牛的肚皮,你千萬別去工廠……”聲音漸漸遠去,女孩很快走上原來的山道。
目送女孩單薄的身影,消失在翠綠的丘陵坡頂,我依舊隱藏在樹林中,急速反跑到地勢較高的位置,依靠良好的觀察視野,放眼河岸兩側起伏的小丘。
河流下遊的入海處,有一片荒草漫野的土垣,周圍地勢平坦,卻被高高的鐵絲網圍著,酷似監獄的城牆。
鐵網裏麵有許多銀灰色化學罐,每一隻橢圓的化學罐,有小卡車那麼大,被腐鏽成暗紅色的鐵架子支撐,一片一片望不到邊際,猶如巨獸孵化在草叢裏的卵蛋。
這是一座廢棄的工廠,燒磚壘成的煙筒又細又長,直捅入雲霄。熏黑的煙筒嘴兒,像剛吮完母奶的嘴巴,粘黏的白色分泌物,欲要滴滑而不墜。相信,貓頭鷹也感知到了毒化氣體,不敢將巢穴築在上麵。
從工廠的麵積,不難看出,資本家在當地黑惡勢力的保護下,在當地政府的姑息下,以最差勁的生產條件,創造最大化的利潤。很明顯,這種價值的轉換,以犧牲環境和損害附近居民的健康為無償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