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3)

看完馬戲,兩個人喝了點茶。

“老馬!還得打起精神幹呀!”李子榮說,“事情已經有希望,何必再一歇鬆弄壞了呢!你已經試過以身體的勞動勝過精神上的抑鬱,何不再試一試呢!況且你現在已完全無望,她已經定了婚,何必一定往牛犄角裏鑽呢!謝謝你,老馬!改天見吧!”

“改天見吧,老李!”

…………

馬威回到家中,溫都太太正和他父親一塊兒在書房裏坐著說話呢。

“嘿嘍,馬威!”她笑著說:“看見什麼啦?好不好?”“去看馬戲,真好!”馬威坐下說。

“我說,咱們也得去看,今年的馬戲頂好啦!”“咱們?”馬威心中盤算:“不用‘馬先生’了?有點奇怪!”“咱們禮拜六去,好帶著瑪力,是不是?”馬老先生笑著說。

“又是一個‘咱們’,”馬威心裏說。

“別忘了!”溫都太太搭訕著出去了。

“父親!咱們搬家,換換地方,好不好?”馬威問。“為什麼呢?”老馬說。

“不為什麼,換個地方,新鮮一點。”

老馬先生往火上添了兩塊煤。

“你不願意呢,父親,作為我沒說,搬不搬沒多大關係!”“我看,在這兒挺舒服,何必瞎折騰,多費點子錢呢!再說,溫都——”老馬先生沒往下說,假裝咳嗽了兩聲。

父子都不言語了。樓下瑪力姑娘唱起來,琴彈得亂七八糟,可是她的嗓子怪清亮的。馬威站起來,來回走了幾趟。“馬威!”馬老先生低聲的說:“你伯父留下的那個戒指,你給我啦?”

“我多咱說給你來著?父親!”

“你給我好不好?”

“那是伯父給我的紀念物,似乎我應當存著,其實一個戒指又算得了什麼呢!父親,你要那個幹什麼?你又不戴。”“是這麼一回事,馬威!”老馬的臉慢慢的紅起來,說話也有點結巴:“是這麼一回事:你看,我有用。是,你看——溫都太太!我無法,——對不起你!無法!她——你看!”馬威要說的話多了,自己想起來的,和李子榮責備他的,多了!

但是,他不能說!有什麼臉說父親,看看自己!李子榮可以說,我,馬威,沒資格說話!況且,父親娶溫都太太倒許有點好處呢。她會過日子,她不象年青的姑娘那麼奢侈。他有個家室,也許一高興,死心踏地的作買賣。可是,將來怎回國呢?想到這裏,不知不覺的就說出來了。

“父親,你要是在這裏安了家,將來還回國不呢?”

馬老先生叫馬威問楞了!真的,會沒想到這一層!回國是一定的,帶著她?就是她願意去,我怎麼處置她呢?真要是個大財主,也好辦了,在上海買大樓,事事跟在英國一樣。可是,咱不是闊人,叫她一個人跟著咱去,沒社會,沒樂趣,言語不通,飲食不服?殘忍!她去了非死不可!不帶她回國,我老死在這裏,和哥哥的靈埋在一塊兒?不!不!不!非回國不可,不能老死在這裏!沒辦法!真沒辦法!“馬威!把這個戒指拿去!”

老馬先生低著頭把戒指遞給馬威,然後兩手捧著腦門,一聲也不出了!

…………

老馬真為了難,而且沒有地方去說!跟馬威說?不成!父子之間那好正本大套的談這個!跟伊牧師去說?他正恨著咱不幫助念中國書,去了是自找釘子碰!沒地方去說,沒地方去說!

半夜沒睡著覺,怎想怎不是路,不想又不行!及至閉上眼睡熟了,偏巧就夢見了故去的妻子!婦人們,死了還不老實著!馬先生對婦人們有點懷疑;可是,懷疑也沒用,婦人是婦人,就是婦人們全入了“三仙庵”當尼姑,這些事還是免不了的!婦人們!

第二天早晨起來,心中還是糊糊塗塗的,跟天上的亂黑雲一樣。吃早飯的時候,馬威一句話沒說,撅著嘴死嚼麵包,恨不能把牙全嚼爛了才好。馬老先生斜著眼睛,由眼鏡的邊框上看他兒子,心裏有點發酸;趕緊把眼珠轉回來,心不在焉的伸手盛了一匙子鹽,倒在茶碗裏了。

溫都母女正談著馬戲的事兒,瑪力的眼睛好象藍汪汪的水上加上一點油那麼又藍又潤,看著媽媽的小尖鼻子。她已經答應和她媽媽一塊兒去看,及至聽說馬老先生也去,她又設法擺脫,先說華盛頓約她看電影,後又說有人請她去跳舞。馬威聽著不順耳,賭氣子一推碟子,站起來,出去了。

“喲!怎麼啦?”溫都太太說,說完,小嘴兒還張著,好象個受了驚的小母雞。

瑪力一聳肩,笑了笑。

老馬先生沒言語,喝了口碗裏的鹹茶。

吃過早飯,馬老先生叼著煙袋,慢慢的溜出去。

大街上的鋪子十之八九還關著門,看著非常的慘淡。叫了輛汽車到亞力山大家裏去。

亞力山大的街門是大紅的,和亞力山大的臉差不多。老馬一按鈴,出來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婆,臉上隻有一隻眼睛。鼻子挺大挺紅,好象剛喝完兩瓶啤酒。此外沒有可注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