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了,她插著手兒四圍看了看,覺得書房裏的粉色窗簾,和牆上的藍花兒紙不大配合,又跑到樓下,把自己屋裏的那幅淺藍地,細白花的,摘下來換上。
換完了窗簾,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把手放在磕膝蓋兒上,輕輕的歎了口氣。然後把“拿破侖”(那隻小白胖狗。)叫上來,抱在懷裏;歪著頭兒,把小尖鼻子擱在拿破侖的腦門兒上,說:“看看!地板擦得亮不亮?窗戶簾好看不好看?”拿破侖四下瞧了一眼,搖了搖尾巴。“兩個中國人!
他們配住這個房嗎?“拿破侖又搖了搖尾巴。溫都太太一看,狗都不愛中國人,心中又有點後悔了:”早知道,不租給他們!“她一麵叨嘮著,一麵抱著小狗下樓去吃午飯。
吃完了飯,溫都太太慌忙著收拾打扮:把頭發從新梳了一回,臉上也擦上點粉,把最心愛的那件有狐皮領子的青縐子襖穿上,(英國婦女穿皮子是不論時節的。)預備迎接客人。
她雖然由心裏看不起中國人,可是既然答應了租給他們房子,就得當一回正經事兒作。換好了衣裳,才消消停停的在客廳裏坐下,把狄。昆西的《鴉片鬼自狀》找出來念;為是中國客人到了的時候,好有話和他們說。
快到了溫都太太的門口,伊牧師對馬老先生說:“見了房東太太,她向你伸手,你可以跟她拉手;不然,你向她一點頭就滿夠了。這是我們的規矩,你不怪我告訴你吧?”馬先生不但沒怪伊牧師教訓他,反說了聲“謝謝您哪!”
三個人在門外站住,溫都太太早已看見了他們。她趕緊又掏出小鏡子照了一照,回手又用手指頭肚兒輕輕的按按耳後的髻兒。聽見拍門,才抱著拿破侖出來。開開了門,拿破侖把耳朵豎起來吧吧的叫了兩聲。溫都太太連忙的說:“淘氣!不準!”小狗兒翻了翻眼珠,把耳朵搭拉下去,一聲也不出了。
溫都太太一手抱著狗,一手和伊牧師握手。伊牧師給馬家父子和她介紹了一回,她挺著脖梗兒,隻是“下巴頦兒”和眉毛往下垂了一垂,算是向他們行了見麵禮。
馬老先生深深鞠了一躬,他的腰還沒直起來,她已經走進客廳去了。馬威提著小箱兒,在伊牧師背後瞪了她一眼,並沒行禮。三個人把帽子什麼的全放在過道兒,然後一齊進了客廳。溫都太太用小手指頭指著兩個大椅請伊牧師和馬老先生坐下,然後叫馬威坐在小茶幾旁邊的椅子上,她自己坐在鋼琴前麵的小凳兒上。
伊牧師沒等別人說話,先誇獎了拿破侖一頓。溫都太太開始講演狗的曆史,她說一句,他誇一聲好,雖然這些故事他已經聽過二十多回了。
在講狗史的時候,溫都太太用“眉毛”看了看他們父子。看著:這倆中國人倒不象電影上的那麼難看,心中未免有點疑惑:他們也許不是真正中國人;不是中國人?又是……老馬先生坐著的姿式,正和小官兒見上司一樣規矩:脊梁背兒正和椅子墊成直角,兩手拿著勁在膝上擺著。
小馬先生是學著伊牧師,把腿落在一塊兒,左手插在褲兜兒裏。當伊牧師誇獎拿破侖的時候,他已經把屋子裏的東西看了一個過兒;伊牧師笑的時候,他也隨著抿抿嘴。
“伊牧師,到樓上看看去?”溫都太太把狗史講到一個結束,才這樣說:“馬先生?”
老馬先生看著伊牧師站起來,也僵著身子立起來;小馬先生沒等讓,連忙站起來替溫都太太開開門。
到了樓上,溫都太太告訴他們一切放東西的地方。她說一句,伊牧師回答一句:“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