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中國城要是住著二十個中國人,他們的記載上一定是五千;而且這五千黃臉鬼是個個抽大煙,私運軍火,害死人把屍首往床底下藏,強奸婦女不問老少,和作一切至少該千刀萬剮的事情的。

作小說的,寫戲劇的,作電影的,描寫中國人全根據著這種傳說和報告。然後看戲,看電影,念小說的姑娘,老太太,小孩子,和英國皇帝,把這種出乎情理的事牢牢的記在腦子裏,於是中國人就變成世界上最陰險,最汙濁,最討厭,最卑鄙的一種兩條腿兒的動物!

二十世紀的“人”是與“國家”相對待的:強國的人是“人”,弱國的呢?狗!

中國是個弱國,中國“人”呢?是——!

中國人!你們該睜開眼看一看了,到了該睜眼的時候了!你們該挺挺腰板了,到了挺腰板的時候了!——除非你們願意永遠當狗!

中國城有這樣的好名譽,中國學生當然也不會吃香的。稍微大一點的旅館就不租中國人,更不用說講體麵的人家了。隻有大英博物院後麵一帶的房子,和小旅館,還可以租給中國人;並不是這一帶的人們特別多長著一分善心,是他們吃慣了東方人,不得不把長臉一拉,不得不和這群黃臉的怪物對付一氣。雞販子養雞不見得他準愛雞,英國人把房子租給中國人又何嚐是愛中國人呢。

戈登胡同門牌三十五號是溫都寡婦的房子。房子不很大,三層小摟,一共不過七八間房。門外攔著一排綠柵欄。三層白石的台階,刷得一釘點兒土也沒有。一個小紅漆門,門上的銅環子擦得晶光。一進門是一間小客廳。客廳後麵是一間小飯廳。從這間小飯廳繞過去,由樓梯下去,還有三間小房子。樓上隻有三間屋子,臨街一間,後麵兩間。

伊牧師離著這個小紅門還老遠,就把帽子摘下來了。擦了擦臉上的汗,又正了正領帶,覺得身上一點缺點沒有了,才輕輕的上了台階。在台階上又站了一會兒,才拿著音樂家在鋼琴上試音的那個輕巧勁兒,在門環上敲了兩三下。

一串細碎的腳步兒從樓上跑下來,跟著,門兒稍微開開一個縫兒,溫都太太的臉露出一半兒來。

“伊牧師!近來好?”她把門開大了一點,伸出小白手,在伊牧師的手上輕輕的挨了一挨。

伊牧師隨著她進去,把帽子和大氅掛在過道兒的衣架上,然後同她進了客廳。

小客廳裏收拾得真叫幹淨爽利,連掛畫的小銅釘子都象含著笑。屋子當中鋪著一塊長方兒的綠毯子,毯子上放著兩個不十分大的臥椅。靠著窗戶擺著一隻小茶幾,茶幾上一個小三彩中國磁瓶,插著兩朵小白玫瑰花。茶幾兩旁是兩把橡木椅子,鑲著綠絨的椅墊兒。裏手的山牆前麵擺著一架小鋼琴,琴蓋兒上放著兩三張照像片兒。琴的前邊放著一支小油漆凳兒。

凳兒上臥著個白胖白胖的小獅子狗,見伊牧師進來,慌著忙著跳下來,搖頭擺尾的在老牧師的腿中間亂蹦。順著屋門的牆上掛著張油畫,兩旁配著一對小磁碟子。畫兒底下一個小書架子,擺著些本詩集小說什麼的。

溫都寡婦坐在鋼琴前麵的小凳兒上,小白狗跳在她懷裏,歪著頭兒逗伊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