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也和她說過,行軍路上不比平時。她年輕時也曾跟著老將軍去過一次西津,路上遇到敵軍突襲和暴風雨,衣食又都極為簡陋貧乏,差點死在路上。
何況她呢。
可是…沒關係的啊。
江聘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屋裏的燈已經熄了,他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去,一眼就瞧見披著外衣趴在桌上睡著的姑娘。
他搖搖頭,過去抱她,卻意外地在她的手裏摸著了個小匣子。
江聘擰眉,抱著她去床上安頓好,輕步走回去,對著月光看裏麵的物件。
全是信,一封又一封,厚厚的一遝。都是給他的。
在那段日子裏,她有了時間就會寫信。可是他不見了,寄不到,就隻能存起來,小心地封進匣子。
江聘細細地瞧,艱澀地咽了口唾沫,唇抿得緊緊。
很多的字都是花的,上麵沾著她的淚。
這些信…她沒給他看過。他從不知道。
江聘回頭,那個姑娘正貓兒一樣地蜷縮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隻有個小小的突起,那樣玲瓏的一團兒。
黑雲過來,月也被遮住了。這個夜,分外冷。
第二日,他還是離開了。
與一年前別無二致的景象,江聘著著銀色的盔甲,有風雪。隻是,他不再是那個默默無名的小卒。他騎著馬,手上捏著銀劍,回頭望。
鶴葶藶站在城牆上,再也忍不住心裏的苦澀。
底下是壓壓的銀甲士兵,她捂著唇,看著那些人和馬離開。去她看不見,摸不著的遠方。
這個白天,原來也這樣冷。因為…沒了太陽。
江聘離開了,連背影也看不見了。老夫人給她又披了件風衣,拉著她冰涼的手。
鶴葶藶勾了勾唇,卻連個勉強的笑都再扯不出來。她失了魂兒似的,由粟米扶著,回了那個半個時辰前還有他在的院子。
短短一段路,卻好像走了漫長的一輩子。每走一步,心裏都會痛。
說好的,不離開呢?
風雪還在,軍隊走不了太快。江聘打著馬在隊伍的中間繞著圈圈,麵沉如水。誰也不知道他在煩惱什麼,也沒人敢去問。
中午的時候,沒生灶,隻是隨便在路上吃了些幹糧。江聘勒了馬,在路邊隨意地坐下,頭埋進臂彎裏,枕在膝上。
瞿景看不下去了,拿了個饅頭過來,塞到他的手上。笑著跟他打趣,“我在懷裏一直捂著的,溫熱呢。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可別浪費了。”
江聘一直在沉默,直到瞿景的手都舉酸了,他才抬頭。嘴唇也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自己咬的,沒了血色。眼尾紅紅,眸裏都是脆弱。
“小五兒,我覺得她好像沒吃午飯。”
“嗯?”瞿景愣住,又回過神來,不知該說些什麼,“哥,你…”
“我受不了這樣…”江聘喃喃,“你不知道她那時看我的眼睛裏,有多受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馬打了一個悠長的響鼻,江聘猛地躥起來,一個翻身就上了馬背。
瞿景懵了,揚聲喚他,“你做什麼去?”
“我能保護好她的,肯定能的。”江聘回頭,隨即便是一鞭子抽上馬屁股,踩著積雪離開,“我去接她回來。”
士兵們很自覺地讓開了條長長的路,眼盯著他們的主將。頸背挺直,快的像陣風。
江聘也不知道他跑的有多快,隻是想著,越快越好。
他早到一點,他的姑娘就會少難受一會兒。他現在無比後悔之前的愚蠢,那樣嬌弱的姑娘都有這樣的勇氣,他向以勇猛為驕傲,怎麼就這樣慫了呢。
還好,還好。為時未晚。
江聘一路未停,生生到了院子的門口,才止住腳。雪在途中停了,粟米正在和阿柴一起掃院子,見到他,俱是一愣。
沒工夫理會她們,江聘急匆匆地下馬往屋裏跑。粟米把掃帚扔給阿柴,跟上去,“將軍,姑娘睡了。”
“睡了?”江聘擰眉,側臉去問,“用過午膳了?”
粟米搖頭,“姑娘不吃。”
江聘的腳步微頓,下一步落下的速度卻是更快。
安靜的屋內,紗帳放下來了,他的小妻子正縮在被子裏,背對著他。她連外衣都沒換,發被蹭得淩亂,被子有一半還在地上。
江聘微微勾唇,坐過去,攬住她的肩,輕聲喚她的名字。
她沒睡的沉,兩聲便就醒了。嚶嚀了聲翻過身,對上他視線的是雙不出意料的紅眼睛,嘴唇微微撅著,嗓子啞的不像話。
她沉默了半晌,然後竟是笑了下,“阿聘…我好像做夢了。”
“你夢見了什麼?”江聘扶著她的背讓她坐起來,邊接過粟米拿來的棉衣給她披上,邊笑著問她。
“我夢見…花兒開了。”鶴葶藶捏了捏自己的臉,有些苦惱,“可是,為什麼醒不過來呢?”
“不是花兒開。”江聘還是笑,拿下她的手握在手心,湊過去蹭蹭她的臉頰,“是我來了。”
她訝異地驚呼,張大了嘴,說不出話。再然後,便是猛地撲進他的懷裏,手臂纏著他的脖頸,顫抖著不鬆開。
江聘無奈,可也隻得摟著她,溫柔地哄。
太陽出來了,雪後清亮的陽光透過窗子撒到窗前的地上。金燦燦的一片。
前路迢迢,可你在,便就有花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