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靜怔怔地看向周圍,她們是在林子邊緣靠裏的一片空地上,西邊一帶是一片粗細不等的樹,一樣的是都還沒成材,再往西還有一片空地,那就是補種樹的地方,下意識地點點頭,隻聽老耿婆子絮叨著。
“老村啊,你可別死,就是死,之前也要找個接班的,別弄個不著調的把大帥用命拚下的家業給敗家了……”
龍靜聽著,看著,思緒飄著,就這樣在老耿婆子這邊的看林子屋住了兩夜。
第三天砍夠了三家蓋房子用的檁子用車拉回來去到張嬸那裏做處理。張嬸是木匠,住在那個賀家婦人的東麵。回來天黑了,龍靜草草吃了飯,坐在村婆婆屋前的石階上,仰望著這一方幽深黯藍的夜幕,上麵綴滿了晶亮閃爍的星星,鑽石般明麗清晰,還有一彎缺邊的月亮。
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就是世界不再是那個世界,時空不再是那個時空,男女也不再是那個男女……
“不睡覺在這幹啥,喂蚊子?!”村婆婆點了些艾草扔在了龍靜的旁邊。
龍靜上去扒拉了一下,蔫蔫地道。
“我想家了……”我想回家,可我回不去了,永遠也回不去了……
龍靜已經從切斷親人朋友、曾擁有熟悉的一切的痛苦掙紮出來了,在看到山的東邊景色的時候就隻剩下了茫然,而茫然過後很無力,活了三十六年,從沒有遇上這樣的事,也從沒有學過解釋這樣事情的知識,這超出了常識、超出了認知,這不是堅持、努力、不怕苦就能解決的問題。可這些又不能對外人說。
“想家就回去!”村婆婆以慣有的語速道,“又沒人逼你留在這。”
“可我回不去了。”龍靜又蔫蔫地接了一句。
村婆婆的煙袋鍋子一明一暗冒著火星,不緊不慢地道。
“一個女孩子哪有那麼多的歪歪唧唧,又不是吃奶的娃,離不開爹娘,過兩年娶個男人,生幾個孩子,不啥都有了。”
“可我不知道該幹什麼,能幹什麼。”龍靜迷茫地看著艾草的煙,“挺害怕的。”
“六畝地還能餓死你?平時勤快點,就你那把子力氣什麼活幹不了,年輕,力氣大,怎麼著都能活,還有啥不知足的。”說到這一袋煙也抽完了,磕了磕煙袋鍋子裏的煙灰,站了起來回屋,“這麼嬌慣就該呆在家裏跑出來幹啥玩意!”
龍靜抱著雙膝繼續望著艾草,等艾草煙著盡了,才轉身回屋,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回想村婆婆那番話,年輕,力氣大,怎麼著都能活,還有啥不知足的……
是啊,年輕了二十歲,成了大力士,對三十六歲年紀的女人來說這兩樣可都是天大的好事啊。得了這樣的好事,還是兩件,失去一些東西不是很正常嗎?雖然這不是她的本意。從小不就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嗎,不是知道有得就有失嗎,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隻得不失,怎麼可能?
看看自己的雙手,當年十六歲在城裏打工的時候不是比這艱難嗎?現在比那時的情況算好多了,那時她太小,現在她是一個經曆世事的成年人,那時她身體還沒張開,現在她可是大力士,那時她一無所長,現在她可是麵點師、糕點師、家常菜的廚子、飯店的老板,一身的技藝一腦子的生存本事和經驗!還有,那時城裏雖有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屬於她,廣廈千萬間卻沒有一席屬於她,現在她的房子即將蓋起,還有田地。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可以理所當然地在這裏生活下去,隻要她認可,這就是她的家,不像那時當了十幾年的城市邊緣人,沒有一點歸屬感和安全感。雖然有家人有親人,可離得那麼遠,還不是靠自己一個人挺過來的?在這裏隻是沒法打電話,沒法說話,沒辦法見到。至於生活環境,自己本身就是農村長大的,小時候也過過沒電、沒有上下水、沒有網絡、沒有任何家用電器的日子,就當那時候來過吧。何況比起城裏,在城裏生活了二十年的她,忽然發現自己還是喜歡農村多一些,除了不方便落後以外,農村更貼近自然,人們更淳樸,到處充滿樂趣,其實有錢還是到農村生活,蓋上幾間寬敞明亮的房子,在院子種上花花草草,養上雞鴨鵝狗貓,多好,天大地大,自由自在……
這麼一想心裏好受多了,慢慢振作起了精神,鼓起了勇氣,龍靜本就是個務實的人,積極樂觀,既然事情已經是沒法改變的事實,就不會再有太多的傷春悲秋無聊的情緒,想通了一通百通,也不再糾結。
我會好好地活著,我會認認真真地活著,我會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一樣,會在這裏實現我的田園夢!龍靜對著黎明前的黑暗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