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鷗坐在他房中,聞言哼了一聲:“你昨天練習之後,痛楚不是已比前日少很多了?這方法有用,你別怠懶。”
他隻好從床上慢慢爬起來,長歎一聲,盤腿坐好。
唐鷗是被張子蘊命令來守著看他練功的。“沒人看著他肯定就不練,這不行。死在我手裏,這不行這不行。”張子蘊如是說。
沈光明坐著,靜候丹田中的絞痛慢慢平息。他有點後悔剛剛練了一半就放棄,這事情既然難熬,趁早熬過去就是了,自己有點蠢。
唐鷗見他一雙眼睛還四處亂看,開口嗬斥:“還不練?”
沈光明:“唐大俠你見多識廣,有沒有某種內功,是躺著也能練的?”
唐鷗:“……”
沈光明:“我現在經脈是好了吧?可完全沒好的感覺啊,就是疼疼疼,冷冷冷。能不能不練大呂功,練點兒別的,暖一些的,容易點……”
唐鷗:“別說話了,快練。我要回去睡覺。”
沈光明閉上眼睛沒半盞茶功夫,又猛地睜開了:“唐鷗!”
唐鷗怒道:“還練不練了!”
那令他煩躁的人光著腳跳下床,趴在地上從床底下掏出個長長的包裹來。
“我忘記了……你也忘記了。”沈光明將裹著那物的布拆開,“說要送給你師父,作壽辰禮物的。”
飛天錦被裹在粗糙的灰色布塊中,燭光照著它,幾個字隱隱現出來,是“天長地久”。
唐鷗走近了,一時說不出半句話。
“做一件衣服給他好嗎?”沈光明小聲說,“挺冷的。”
清明早就過了。唐鷗此時才想起,張子橋走的時候正是清明的前兩日。
第二日便是他的生辰,再過一天就是清明,天地萬物蓬勃生長,清潔明淨。
他彎腰將飛天錦拿起,把沈光明拉到床上:“你練功吧。”
沈光明見他神情沉重,語氣低落,小心問道:“我做錯了嗎?”
唐鷗搖搖頭,又說了一遍:“我困了,你練功。”
第二天,他將飛天錦交到了張子蘊手裏。
“沒來得及送給師父,師叔,給你吧。”唐鷗說。
張子蘊看看飛天錦,沒什麼興趣。
“你們去少意盟是麼?”他問。
唐鷗點頭:“隨林少意去看看。我很久沒去問候林伯伯他們了。”
“那小東西呢?”
“一同去。”唐鷗說,“師叔,什麼時候啟程好?”
張子蘊注視著他。張子橋選了個好徒弟,唐鷗雖然不是張子蘊會欣賞的人,但他令人感到可靠。想到這青年於這十年間日夜與自己哥哥作伴,張子蘊枯瘦的臉上顯露出一絲溫柔。
“你們去,我不去了。”他說,“我帶你師父走。”
唐鷗一愣。
“你會走的,峰上沒了人,挺冷清。”張子蘊說,“你師父雖然不喜熱鬧,但我……我不忍心。而且峰上死過人,還是個臭哄哄的和尚,他應該會不高興。這十年中我在別處也有茅廬棲身,帶他回去,我們待在一起,很好的。”
他講得平靜,唐鷗卻忽的悲傷起來。
這與他知道張子橋身死時的悲傷有些不同,但根源仿佛是一樣的。
但唐鷗並沒有反對。他沉聲道了聲“好”,突然跪下來,給張子蘊磕了個頭。
“我不是你師父,不用這麼大禮。”張子蘊緩緩道,“以後想你師父了,就給他灑一杯清茶。他會知道的。”
張子蘊走的那天沒跟任何人說。他掘出那具薄棺材,用飛天錦裹了,扛在肩上,慢慢走了。
沈光明被丹田內寒冷的真氣折磨得睡不著覺,一麵後悔自己沒有好好練功,一麵在床上打滾。輾轉中聽到屋外聲響,開門後便看到張子蘊的身影。
他仍著那日從院子裏找出的舊衣裳,身上披一件沈光明覺得熟悉的外袍。
看那顏色,應是張子橋的。
他肩上一口棺材,姿態十分怪異,但走得仍舊輕快。晨曦穿破薄霧,千山葳蕤。
回頭時沈光明看到唐鷗站在房頂上,正目送張子蘊。
“唐鷗。”他走到近前喊他。
“上來嗎?”唐鷗問他。
沈光明笨拙地爬了上去,和唐鷗一起現在房頂上。
張子蘊的身影越來越小,沈光明突然開口:“他不許我喊他師父,也不教我別的功夫。”
唐鷗:“我教你。他把方寸掌的口訣告訴我了。”
沈光明驚喜地扭頭看他。
林少意飄飄然地跳了上來。“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他說。
沈光明:“什麼意思?我學問少,盟主解釋解釋?”
林少意正要開口,突然被唐鷗推了下去。
“別站那麼多人,會塌。”唐鷗麵無表情地說。
林少意:“不能推他嗎?”
唐鷗不理,仍舊注視遠方。張子蘊身影已消失在林中。有晨起驚鳥撲著翅膀,飛過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