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啟程,辛暮雲送他們倆出門。
他換了一身月白色衣裳,長發披在肩頭,略顯慵懶,眉目倒是更溫潤清雋了。
“路上小心。”辛暮雲說,“前些日子官道上發生了幾起剪徑事件,你們要多加注意。”
唐鷗說我知道了。
沈光明有一些不舍。昨夜和唐鷗同睡一張床,唐大少爺睡姿十分淩亂,擠得他整個人幾乎貼在牆上;但在辛家堡這一日所吃所喝所見的,都是他這幾年來少有的舒坦。辛暮雲見他看著自己,挑眉溫和地笑了:“歡迎你再來,隻要你不打算騙我堡中任何一人。”
沈光明十分尷尬。他能對著唐鷗厚顏無恥地承認自己是騙子,但看著辛暮雲的笑麵卻無法再說出那樣的話。慌忙點頭後他結結巴巴地說:“堡主……堡主保重。”
唐鷗驚奇地回頭看著他,忍不住笑。
沈光明心想人幫我診病,還給我指路,說一句好話怎麼了?想是想了,卻不敢說出來。
離開辛家堡之後便要翻越幾座山。慶安城之所以是兵家重地,正因其易守難攻,周圍是巍峨蒼巒,十分險峻,唯一的通道,便是唐鷗正帶著沈光明走的這條。
“路途略遠,這馬也上不了子蘊峰。”唐鷗說,“不過先安全過了這裏再說吧。”
沈光明緊緊跟著他。他這人平日裏膽子並不小,但最怕搶劫的強盜。那些人不會講道理,更不會給他說話的機會,方大棗千叮萬囑:遇到強盜,能跑則跑,實在跑不了再動口舌,萬萬不可逞一時意氣而主動挑釁。他知沈光明練不了武,年紀輕輕卻比自己更弱,每逢帶沈光明出門都要把這番話翻來覆去地說。
沈光明便記住了。
他看看唐鷗的佩劍,又看看唐鷗的胳膊腿,心中暗喜:“應該沒問題。”
心既定了,想法忍不住就多起來。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張子橋是否肯教他青陽心法這件事。沈光明想到這件事,不由得又想到正縛在自己背上的飛天錦,便立刻想起了柳舒舒的那句話。
“唐鷗,你師父住的那個地方,為什麼叫子蘊峰?”他問。
唐鷗正盯著一雙雀兒看得認真,聞言稍稍愣了一下。
“不能說麼?”沈光明問。
“當然能說。”唐鷗道,“師父從不諱言,但不會主動說起。那是青陽祖師傳功之後的事情。不過要說這山峰名稱的來曆,就要先說說青陽祖師。”
子蘊峰是張子橋的居所,而在許多年前,它是青陽祖師的故鄉。
“你也知道青陽祖師的故事。實際上,他於圍攻之中所創的內功心法卻不止青陽心法一個。”唐鷗慢悠悠道,“青陽祖師身兼佛道兩家之長,投身俗塵以慈悲化難,但他始終不是心如明鏡的聖人,突逢大難,心中難免生出怨懟。”
當日青陽祖師被困於乾坤洞中,他的同門、曾教導過的弟子、以心相交的朋友手持火把圍於洞口,試圖點燃堆放在洞口的柴垛。
乾坤洞是青陽祖師設計的機關密室,他有過目不忘之能,看過許多典籍,乾坤洞之中便藏著數以千計的武功秘籍。來圍攻他的人有想毀去本派典籍者,也有居心叵測者。青陽祖師大開乾坤洞,告知圍攻者:乾坤洞中所有書冊裏,都不曾記錄過別派武功的一字一句,所載的不過是他遍閱天下武學之後的一些心得。
但那些人卻並不信。煙熏起來了,濃濃地灌入洞中。
而青陽祖師身邊,隻有兩個他在路上撿來的小童。
“一個是我師父。”唐鷗道,“一個是他的親弟弟,張子蘊。”
兩兄弟是青陽祖師在道旁拾得的孤兒。見孩子枯瘦羸弱,若是不理不知還能活幾日,他便留了下來。
兩個孩子都識字懂禮,可惜都不適合練武。青陽祖師內心十分喜愛他們,深深為兩人不擅習武而遺憾,於是教了他們養氣之術,以壯體質鞏根骨。
青陽祖師當日其實有餘力逃出,乾坤洞中另有遁走的密道。但他意冷心灰,已有赴死之念。他召來兩個孩子,叮囑了他們一些事,便讓他們從密道離開。但張子橋和張子蘊都不肯走,跪在他麵前求與師父同死。
青陽祖師勸阻不得,含淚長歎。洞外密密叢叢的人群,個個要他死;而身前兩個伶仃少年,卻殷殷願他活。
“於此絕境之中,青陽祖師將自身功力,全數傳給了我師父和張子蘊。”唐鷗說,“隻是他心中從未生出過那般強烈的悲憤,至今我也不知他是有意,或是無意,傳給我師父的內功與傳給張子蘊的,全然不同。”
沈光明聽故事聽得入神,顧不得問他為何對張子蘊直呼其名不用尊稱,急忙問:“是什麼內功心法?”
唐鷗順手折了道旁一枝李花插在馬鞍處:“傳功之後,我師父渾身滾燙發熱,而張子蘊卻冷得顫抖不停,無法跪穩。青陽祖師從懷中掏出兩本劍譜分別給他們,並告訴兩人:我師父的這門內功心法,名為青陽,而張子蘊的,號作大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