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槐生微微眯了眯眼。
粗魯嗎?當然粗魯,他還沒見過哪個教養有素的女人像她這樣喝酒。
可即便粗魯,她動作裏也帶著一種極難描述的風情。
夏蟬瞥他。
賀槐生便也舉起酒瓶。
夏蟬看著他,笑了笑。
吃完,夏蟬喊來老板買單。
賀槐生想付賬,被她攔下了。
夏蟬笑說:“你借我一輛車,我不能這頓飯還讓你請。”
走回路邊,夏蟬說:“我暫時不敢開車。”
她一抬眼,看見堤岸下麵的沙灘,提議:“要不走一走?”
賀槐生點頭。
到了沙灘上,夏蟬脫了鞋拎在手裏,一腳踩上去。
她抬頭眺望,不遠處海浪拍打,海水被太陽曬得光亮刺眼,風裏一股潮濕的鹹味兒。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有一年冬天,她和謝星洲過來看日出。謝星洲學《將愛情進行到底》裏麵的楊崢,大聲喊:“夏蟬!你聽!”她笑得眼淚都出來,結果一個浪頭打來,謝星洲一下子被掀翻在地。她急忙跑過去,卻被謝星洲一把抓住腳踝,也跟著倒了下去。
謝星洲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俯身吻她,說:“夏蟬,開春我們就結婚。”
水位越來越高,夏蟬渾然未覺,仍不住地往更深處走。
嘩嘩的海浪聲響徹耳邊,天地間一時似隻有她,再沒有別人。
忽然,手臂被人使勁往後一拽,夏蟬腳下一個踉蹌,不由自主地往後一倒,跌進一個潮濕的懷抱。
夏蟬如夢方醒,抬頭一看,對上賀槐生沉冷的目光。
夏蟬訕訕笑了一下,“酒喝多了,腦子有點暈,我沒打算自殺……”頓了頓,“你怎麼不喊我。”
賀槐生啞聲說:“喊了。”
哦,那肯定又是喊的“瞎鏟”,她沒意識到,一點不奇怪。
夏蟬頓了頓,問他:“你看過《國王的演講》嗎?”
兩人回到馬路上,坐在道旁的欄杆上,等著太陽把衣服曬幹。夏蟬開始跟賀槐生講《國王的演講》:“喬治六世,就是現在超長待機的英女王的父親,一直有口吃的毛病,為了當好國王,找人治好了,二戰期間發表了很多有名的演說……”夏蟬瞥他一眼,“口吃都能成為演說家,你肯定也行。”
賀槐生神色淡淡。
夏蟬看著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人,意誌堅強超出常人,然而過於跟自己的自尊較勁——有人跟你推銷過防脫發產品嗎?”
賀槐生搖頭,幾分疑惑。
夏蟬笑了笑,“多慮,容易早謝——”她看賀槐生臉色有異,忙補充一句,“謝頂的‘謝’!”
賀槐生臉色更難看了。
夏蟬樂不可支,盡力斂了笑容,說回正題,“你既然說話沒有障礙,為什麼不多試試。”
賀槐生靜了片刻,“……用不著。”
“用得著,”夏蟬認真看他,“有時候,有些機會轉瞬即逝,沒時間等你掏手機打字。”
這自然不是真話。
她想的是,賀槐生之所以不開口,當然不是真以為“用不著”,而是因為這是他的心病。他並不如表麵上看著那般毫不在乎。
然而就像膿瘡,越是遮掩,越是痊愈不了。
賀槐生沉默。
夏蟬看著他,“起碼把我名字喊對吧。”
賀槐生猶豫,“……不對嗎?”
“當然不對!夏是四聲,蟬是二聲,你讀的是一聲和三聲。”
賀槐生試了試,仍然是“瞎鏟。”
夏蟬抓過他手掌,貼在自己喉嚨上,“我來說,你感受一下發音的區別。這是‘夏’,四聲;這是‘瞎’,一聲……感受到了嗎?”
他隻感受到,手掌觸碰的一片肌膚,溫熱滑膩。
夏蟬看他還是懵然,又糾正一次,再問:“感受到了嗎?”
海風刮過來,拂起她的長發。
她嘴唇啟啟合合,眼眸明亮,映著天空和海色。
指腹輕觸著她頸部動脈,似能聽見裏麵血液沸騰,連著心髒。
緊接著,他的心髒也跟著鼓噪起來,一聲聲跳動。
他張了張口,“……夏蟬。”
他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