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此時全天下的修士都在瞪大眼睛,想看看這位神秘的道人,究竟是哪個,但這裏麵,肯定不包括參羅利那。
因為就在道人的麵目變化之時,其腦後青蓮之上,清光入空,嫋若水煙,蕩滌濁流,頃刻間便將“月輪”周邊汙血顏色掃除一空。
很顯然,這是第一等的降魔神通,對參羅利那的血汙魔氣,直有立竿見影之功。
如果隻是這樣也還罷了,參羅利那雖然不屑於道人藏頭露尾的行徑,可有了極祖前車之鑒,也是做了充分的準備,這一手降魔神通還不放在他的眼中。
然而,正是在水煙入空之時,它直視了道人的雙眸,以它不毀不壞的心誌修為,竟也莫名恍惚,那恢宏的道境仙宮,也仿佛在眼前擴展開來,將它包圍進去。
雲浮鶴飛,道韻悠悠。
參羅利那立時就想到了,淵虛天君最強大的無上神通之一:
萬古雲霄!
但,這是假的,類似於幻術。
參羅利那無比肯定,然而感覺之真實,讓它有些莫名其妙。
到它這個境界,隻要明確了幻術,什麼幻境神通都毫無意義,識真破幻,等閑事耳。可是,這次感覺不一樣,雖然“感應”很微小,卻仿佛就發生在身上一般,真實不虛。
怎麼回事……
參羅利那被這感覺弄得有點迷,然而很快,它在其中,看到了另一個“參羅利那”。
它驟然明白過來:
本源之力,這是它本源之力傳遞過來的感覺!
也許是淵虛天君封鎖得嚴密,也許當下虛空環境過於惡劣,很多早已生成的信息,曲折變化,此時才傳遞到心中,讓它逐一明白過來:
這並不是當前發生的事,而是一段時間之前,自家“本源之力”的經曆。
當年在太霄神庭的那具本命分身,定是被淵虛天君和這道人打入道境之中
此間整個世界,都對它那本源之力,有著滿滿的惡意,天然就是勢不兩立,一旦栽入道境,本源之力就是燒蝕破敗,仿佛被扔進了強酸池中。還有那諸天仙真,道法雷霆如雨灑下,直把本源之力轟得湮滅無存。
隻是那時的本源之力,表現出了絕不合時宜的強韌姿態,不管受到怎樣的傷害,最後都能恢複過來,也就遭來進一步的轟擊打壓。
毫無疑問,讓參羅利那看到這種情形,就是折辱。
而現在問題是,目前這情形繼續推衍開來,要比折辱的後果嚴重百倍。
一念既生,參羅利那便心叫一聲“不好”,此時是萬萬猶豫不得,天裂穀這邊魔意衝霄,漫天紅透,已經是不顧一切加力,隔著億萬裏,要將道人打滅,以絕其後手。
可是,終究還是遲了。
它已經不可能阻擋道人的秘術。
事實上,道人讓它看,就是因為,秘術早已經準備好了!
參羅利那的心神似乎受了某種牽引,在道境中遊蕩,不多時,它就看到,道境之中,某處寬敞地方,已設一壇,壇上以秘術抽絲,製成一幡。
幡上就有它形痕印記,都是在道境中崩滅、複生時所留。
壇下七位仙真呈天罡北鬥站位,齊頌咒文,道境天地中,玄符秘文齊齊加持,隨仙真咒成,化為淩厲之真意。
“奪!”
如弩矢出匣,作為秘術支撐點的七位所謂“仙真”,真意化箭,連續七擊重擊在靈幡之上。
靈幡搖動,隨後竟是融解,化為陰柔淵沉之氣,破開道境,望空而來。
一旦出離,正好與盤空而轉的清光水煙相合,非但不相幹擾,反而更加明透。
見到這幕情形,參羅利那再也忍不住咆哮起來:
“釘頭七箭書!”
所謂“釘頭七箭書”,在真界也可算是凶名昭著。
本是玄門變化巫門咒法而來,是一門極高深的禁劾詛咒之法,而且修為境界越高,威力越大,其實有傷天和,多有承負。
可是誰也不能否認,這確實是一個要人心懼神喪的致命手段。
參羅利那擔心本源之力落入大敵之手,不就是擔心此類變故嗎?
“可恨哪!”
不管參羅利那如何震怒,也都是遲了。
清光水煙刷下,全不著力,輕描淡寫地掃過中天之上,剛剛顯化未久的血眼。
這血眼是參羅利那“屠靈魔眼”所化,最是汙濁凶暴,可是麵對這仿佛隨時都會蒸發掉的水光,卻是木愣愣的全無反應。
參羅利那不是不想躲,而是這種咒殺之術,在發動之間,已經鎖死了氣機聯係,更有咒法之秘奧,躲了也沒有意義!
當其時也,不管參羅利那再怎麼不甘,也隻能眼睜睜看著水光切過“屠靈魔眼”,內蘊的咒殺之力,彙聚道境真文道韻之力,摻入此界混亂天域環境的雜氣,對它而言,就是能燒透靈魂的劇毒。
“屠靈魔眼”連半息時間都沒能堅持,直接就被洞穿,咒力順勢掩殺過去,億萬裏的尺度,對咒殺之法來講,真的不算什麼。
天裂穀中,參羅利那厲嘯長嘯,震波所及,覆蓋一界的虛空黑潮都在抖蕩,天裂穀東西兩岸,又是轟然坍塌了數千裏長的一段。
可也在這一刻,參羅利那凶陋血紅的複眼閉緊,血流如河,傾泄到穀中去。
參羅利那十七長足,發出煩躁的“卡卡”異響,肉身上的傷損,很快就能恢複,然而“屠靈魔眼”這一個修持了數十劫,幾乎無往而不利的殺伐神通,就這樣給破掉了。
道人這一手運用得也極是狠辣,沒有用本源之力的本體,而隻用了留在道境中的痕跡。
因為以參羅利那牢固的根基,就是想用本源之力咒殺,也要花費極漫長的時間,當前肯定是緩不濟急,而且,以參羅利那的強橫,也可能拚著受到更嚴重的創傷,趁氣機相接時,強行奪回。
事實上,參羅利那確實是想這麼幹的。
如果那一刻,顯然在道境中的,確實是本源之力本體,拚著重傷,它也要撕裂虛空,強衝過去。
可是,道人看似一記緩手,卻是絕了它的盤算,而且,非常“謹慎”地避過直接傷害參羅利那本體,而是選擇了破除“屠靈魔眼”這等神通法門。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神通被破,參羅利那再怎麼強橫,牽連之下,傷勢也要觸及根基。
這已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回過氣來的傷情了。
如果僅此而已,也還罷了,可問題在於,如今它大有“禍不單行”的架勢。
這邊重傷的雙眼還在修複,天域驟起雷音,強橫的氣機,瓢潑大雨般飛落,纏在它身上。
參羅利那現在雖是目不視物,卻能感覺到,空氣中強絕的靈壓。
那種天厭地棄的感覺,類似於天劫,可這時候,還有個屁的天劫,能推出這種變化的,隻有一個:
蕭聖人!
這位八景宮之主,幾乎就是緊追著道人的咒殺,強行撇開了無量虛空神主的壓迫,以“金科玉律”無上神通,循著剛剛的傷勢破綻,強攻而下。
這是八景三十六天的天劫,同樣是含蘊著不可名狀的道韻之力,化為九天雷霆,轟然飛落。
沒有迸濺的火花,隻有幽藍電光,一道接一道,穿刺下來。
每一道都全無散溢,就是盯著參羅利那的眼部傷勢,還有因為屠靈魔眼被破,損傷的根基,由此盡數壓入它的巨軀裏去。
“可恨哪!”
這已經是參羅利那第二次類似的咆哮了,一時間,為了不使根基上的傷情擴大,參羅利那也不好硬頂著反擊,隻能是硬生生受著,全力化解。
但出於心中的一份不甘,此時他還是強行睜開已經微癟的雙眼,隻睜一線,要看那造成這一切的道人,究竟是哪個。
它應該算是最後知後覺的那一批了,但從另一個意義上講,它又是極少數,能夠說一聲“認識”的“故舊”。
……是他?
雷霆之下,隻睜了一線的血眼,硬是再睜大半,連雷光電液滲進傷口,都顧不得了。
是的,多劫以前,它曾經親眼見過、戰過。
時光長河的衝刷,並沒有抹消這份記憶,反而隨著中天那位道人眉目氣度,益漸豐滿起來。
楊和子!
此時此刻,能夠一眼認出中天戰場中,那位道人身份的,真是少之又少。
可是,能一擊破掉參羅利那“屠靈魔眼”,這種神通法力,從古到今,真界之中也沒有幾個人具備。
嗯,能在淵虛天君的“明月”裏住著,怎麼也要和上清宗有些關係吧……
順著這個思路,倒是有一部分人明白過來,且越是高門大戶,大宗門閥,反應越是迅捷。
上清各代地仙大能,這等神通法力,這等風標氣度,就是臨時拿資料……甚至不用大肆翻閱,就在當頭幾幅祖師畫像、留影裏麵,找到答案。
“……楊和子?”
這一刻,諸天失聲。
無數對眼睛,盯著中天世界,在顯露法相的蕭聖人一畔,其實並不怎麼清晰、甚至還很微緲的身影,思路怎麼都對接不上。
足足過了數息,才陸陸續續地有了議論:
“楊和子……上清開派的楊祖師!”
“有傳言他合道而去了,原來又回了真界?”
“想來是感應到上清大劫,從域外趕回來。”
“等等,如此一提,難不成,這才是上清後聖……”
“啪!”
這一刻,真界四麵不知有多少人擊掌:“有道理!”
“怪不得,怪不得!都被羅刹鬼王扒個底掉,還能再扳過來,淵虛天君把自家祖師藏得太嚴了……”
此時此刻,不少人都把眼神移到了羅刹鬼王處,楊祖一現身,豈不就等於是一個巴掌,扇到這位臉上?
縹緲如白煙的羅刹鬼王,才不會理會俗人的紛紛擾擾,隻把意識切入特殊層麵,笑吟吟地問道:
“道心雖在,我心不存,行屍走肉,說不定就是淵虛天君從哪兒找來的遺蛻……對他也能輸,無光,你可真大意啊。”
參羅利那的情緒像是厚重冰層之下,躁動的火山,現在封得嚴實,卻隨時可能噴發出來。
對羅刹鬼王的評價,它其實是持保留態度。
楊和子……怪不得,之前和淵虛天君對戰時,節奏總是被壓製,各種不順,原來是這個老對手。
你說他“我心不存”,我又算什麼?
這種話,參羅利那是不會明講的,沉默片刻,才森森然回了句:
“……你去試試?”
羅刹鬼王但笑不語。
就算這位“楊祖”,現在是一具行屍走肉,可淵虛天君也是能耐,接通了萬古雲霄,或許還有什麼真靈支撐,雖然肯定不耐久戰,可明顯還有一擊之力,甚至更多,她倒底有多傻,才會在這時候湊上去?
參羅利那也不再說話,恐怖的怒氣繼續在積蓄。
此時,真界各宗各派,倒是都鬆了一口氣,他們現在,可是全都指望著玄門體係能夠壓過魔劫,重洗乾坤,不管是上清、八景,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