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化的劍氣在他體內隻存在了十分之一息的短暫時間,但那卻是葉繽留下劍意的全部威力,也就等於是那位深不可測的女修向他揮出一劍——分寸掌握得極妙,但感覺實在糟糕。
他確實是記住了,而且比想象中記得要深刻太多,但這種方式……
餘慈全身無力,仰麵躺倒在地上,遙望澄淨不染一塵的天空,似乎又看到葉繽那湖水般沉靜的眸子,以及蘊藏其中的森森劍氣。沉默半晌,他忽地長歎一聲,歎聲未絕,又是哈哈大笑。
便在笑聲裏,那位鵝黃襦裙,從那遙不可及的目標,轉化為一道深深的刻度,留存在依舊遙遠的登仙之路上,暫被那厚厚的雲霧遮擋,看不清晰。
時值夏末,作為天下獨一無二的兩江發源地,斷界山脈依然是群山攬翠、生機勃勃。在其南山餘脈,相隔主峰不知多少萬裏,有一片黑土鐵岩凝成的地界,周圍最高的山名為丹崖,高及千仞,主體卻已和斷界山脈斷開,二者之間,夾著一塊盆地,土壤肥沃,為人聚居所宜。絕壁城便建在這片地界之上,成為方圓萬裏之內當之無愧的中樞地帶。
剛經了一場暴雨,積蓄的水流沿著兩邊的山體傾泄而下,城區被徹底衝刷一遍,獨特的山岩道路沒有泥濘,反而一下子幹淨許多。
趙五急匆匆走在路上,踏過石階上積著的淺淺水窪,一路不停,雨後的空氣雖是清涼,身上還是很快積了一層油汗。他按著懷裏的石盒,盒子並不重,卻墜得他心口沉甸甸的。
趙五是絕壁城中一個很尋常的居民,仗著腿腳快,腦子活,平日給人當當幫閑,賺點兒閑錢兒花差,日子也還過得去。常年在城裏跑東跑西,他知道,絕壁城中有一些所謂的“上仙”來去,這些人不好侍候,但若事情辦得圓滿,卻也不吝惜賞賜。他隔壁的孫老二便曾因為跑了一趟腿,吃人家賞了不知多少銀錢,一下子便闊了起來。羨慕歸羨慕,趙五也沒想到,這種好事,有一天也會落到他頭上……
不過,隻要一念之差,好事也可能變成禍事!
他打了個寒顫,把心裏本能的那點兒貪念掐滅,再趕兩步,已經進入了“新城”地界。
絕壁城在千百年的發展中,自然形成了三個區域。即丹崖上最初修建的“上城”,中央盆地內的“下城”,還有相對較晚開發出來,與斷界山脈相連的“新城”。
這也不是什麼人為劃分的區塊,隻是約定俗成而已,不過在趙五這樣的平民心中,已經形成這麼一個定式:上城便是白日府的上仙們居住的地方,神秘莫測,下城是他們這些泥腿子們的窩巢,至於最繁華、最昂貴的地段,自然非新城莫屬。
白日府收購蝦須草的店麵,就位於新城與下城的交界處,門麵極大,不過,眼下卻也隻開了一道小門,裏麵有個店夥計懶洋洋地坐著。
這情形也不出奇,眼下還是收購蝦須草的淡季。蝦須草春日生發,秋末枯萎,故而絕壁城的采藥大軍,都是早春出發,到秋末冬初方才回轉,再加上路程遙遠,真正熱鬧的那幾天,要到臨近年關的時候了。
趙五輕手輕腳地進了門,櫃台前的夥計見了他,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瞪著他看。趙五深知,這店鋪的夥計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輕鬆砍翻十來個他這樣的,當下更是小心,輕聲道:
“那個……這裏還收蝦須草麼?”
“收,怎麼不收。”
店夥計站了起來,臉上竟還擠出點兒笑容,他敲了敲櫃台,讓裏麵正打瞌睡的藥師準備。藥師站起來,很快拿出兌換用的單子,還有一隻蘸足了墨的毛筆,擺在趙五麵前,趙五則小心翼翼地拿出懷裏幾乎給捂熱的石盒,放在櫃台上,藥師和店夥計的的視線立刻投了上去。
趙五還識得幾字,他先在單子上“代銷”一欄上畫了個圈,又很快尋到物品欄裏最上麵、也最醒目的那一欄,又畫了個圈,最後再簽上自己的名字,這才戰戰兢兢地遞了回去。
藥師和夥計隻看到代銷二字後那個黑圈圈,臉便拉得老長,再看到第二個黑圈圈前麵的欄目,臉上更是透著青色兒。趙五一直在旁察顏觀色,見狀心裏發慌,卻記掛著豐厚的報酬,怯怯地問了聲:“換嗎?”
“換,怎麼不換?”
藥師的語氣和夥計如出一轍。他取回了單子,再狠盯兩眼,忽又問道:“三陽符劍?”
“是,三陽符劍。”
趙五心中忐忑,強自鎮定地回應。雖說他之前已經驗過貨了,可是被藥師問起,心髒還是跳得厲害。不過他也是迷糊,藥師和夥計的反應怎麼就那麼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