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將手裏東西一揚,而後劈裏啪啦五個色子都落在桌上,翻滾旋轉,俱都穩穩停在了六點朝上位置。
五氣朝元。一片嘩然。
薛延舔了下唇,換了個姿勢,繼續盯著那人。
哄笑喝彩之後,有道懦懦的聲音響起,問,“五哥,你不是又要去永利坊吧?”
話音剛落,氣氛霎時便就冷下來,過許久,有個人戳了下剛才話人的胳膊,道,“怎麼話呢。”
那人唇動動,滿麵糾結之色,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道,“五哥,因為賭這個事,嫂子都帶著孩子走了,家都沒了,多讓人難受啊。咱好不容易幹苦力又攢了幾個錢,你可別再去碰這個了,萬一再……”
再什麼,他沒敢往下。
一陣風吹過來,桌上的空酒杯搖晃幾下,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碎的稀爛。
有人出來打圓場,道,“挺高興日子,那個幹什麼,別提了別提了,吃飯。”罷,又朝著廚房喊,“老板娘,菜呢?”
陳老五青著一張臉喝酒,任由那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哈哈,氣氛尷尬。酒過三杯,他猛地站起來踹了腳凳子道,“老子為什麼去賭?老子是不他娘的想幹苦力!媳婦沒了,有錢還能再娶一個,有錢幹什麼不行,有錢我還怕什麼?就是因為窮,我才受了這一輩子的窩囊氣!”
他咬咬牙,狠厲道,“你們瞧著,今晚,看誰能贏得過我。”
眾人麵麵相覷,看著陳老五猙獰麵色,沒人再敢話。
原來那個窩窩囊囊出聲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哆嗦著手去拿過一顆色子,往上一拋。那色子落在桌麵上,跳躍著彈了兩下,最後穩穩落在六點的位置。他不信邪,又扔了幾次,俱都是一樣的結果。
於是所有人便就都明白了,這色子裏灌了鉛。
怪不得那男人這樣篤定。
一時無話。
阿梨已經喝完最後一口湯,拿著帕子擦嘴,她察覺到那邊怪異的氣氛,抬眼看過去,隻見到一群男人僵直的背影。她偏了臉,聲問薛延,“發生什麼事了嗎?”
薛延搖頭,攏了攏她衣襟,拉著阿梨站起來,道,“走吧。”
他一路側著身,外衣敞開,把阿梨摟在懷裏,腳步匆匆。那群人氣氛僵滯,根本沒注意到這邊,隨意掃了眼便就沒理會了。
踏出門口,夜裏涼風混雜著河水裏的土腥味吹了一臉,薛延定下的客棧就在相鄰的那個巷子,幾步路而已,並不遠。在拐去另一個方向時,薛延回頭看了眼,記住了陳老五的臉。
奔波許久,阿梨早覺著累了,洗過澡後終於覺得身上鬆快些,坐到床沿上用帕子絞頭發。她穿一件月白色褻衣,料子已經有些舊了,但幹淨整潔,歪著頭做的認真。
燭火微微閃動,她很安靜地坐在那裏,無需其他動作,便就讓人覺得時光靜好。
薛延倚在凳子裏想事情,忽而抬眼對上她眸子,阿梨衝他淺淺彎唇笑了下,薛延心頭一跳,便就再找不回原來思緒了。他掐著腰站起來,又站在原地看了會,忍不住走過來接過她手上帕子,道,“我幫你。”
他一站過來,大半的光都被擋住了,阿梨揚起下巴,隻看得到他胸口敞開的衣襟。
“你輕些。”阿梨順從將帕子遞過去,溫溫地笑,“可不要弄痛我。”
薛延咧嘴,,“怎麼會。”
薛延動作很輕柔,耐心細致地,一點點地絞。阿梨的頭發長且軟,薛延指尖碰到,恍然覺得自己像是在摸一隻絨絨的貓兒,她沒用什麼特別的東西沐浴,也沒擦香,但就是存著股淡淡的香味,輕輕柔柔的,卻又無法忽略,聞著便就覺得舒服。一如她帶給人的感覺。
薛延垂眼,看著阿梨扇動的長睫,忍不住彎腰下去,輕輕啄了口她眼角位置。
阿梨驚訝,後又羞澀笑起來,頰邊暈一抹紅。
她鼓鼓嘴,嗔怪道,“你做什麼呀?”完,又從薛延手裏拿了帕子,“不給你弄了。”
薛延低笑,他蹲下來攬住阿梨的肩,和她額頭相抵,呼吸交融。
阿梨咬著唇,溫順坐在那裏,任由他抱著。
過了會,薛延拉過她的手,與她寫,“我出去一會,你先睡罷。”
阿梨看著他,疑惑問,“這樣晚了,你要做什麼去?”
薛延寫,“路過見著家當鋪,招臨時賬房。”
兩人來時是一起的,走過的路也都一樣,阿梨沒見著哪裏有當鋪。但她也隻當是自己看漏了眼,半點沒對薛延多心,笑出對梨渦,,“你還會算賬呐。”
薛延挑眉,那表情帶些得意,像是“我算得可好著。”
阿梨點頭答應,下意識拉著他腕子搖了搖,,“那你可要早些回來。”
薛延捏捏她耳垂,道,“你放心。”
兩刻鍾過後,薛延安頓好阿梨,又終於找到了他想要來的地方。夜色已深,但那扇門後仍舊人聲鼎沸,叫嚷喧鬧,他抬頭看向那塊歪斜而陳舊的木匾,上麵寫著
——永利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