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梁不是個多大的地方,與隴縣相比也相差無幾,但臨近黃河,百姓日子總是更富裕些的。
夜幕已至,酒肆茶館燈火通明,街上人也不少,路口有擺了攤子賣花生糖的,香氣撲鼻,像是好大一塊乳白色的圓月亮,老板坐在馬紮上麵,手裏拿著個錘子,有人來買,便就敲一塊下來。
薛延帶著阿梨走過那個攤子,他下意識停頓了下,偏頭看過去,阿梨察覺,扯著他袖子往前走,輕聲道,“我們不買那個,餓了,尋個地方吃些飯去。”
薛延攥著她的手緊了緊,複又鬆開,低低“嗯”了聲。
兩人身上並沒許多錢,尋的館子也不是那些紅紅火火賓客盈門的,隻隱在個偏僻的巷子裏,門口掛著個灰暗的紅燈籠,幽幽照亮門前的一片地方。木門破舊,風一吹便就吱呀地響兩聲,桌麵像是多少年沒擦過了,光亮亮如浮了一層油。薛延將阿梨安頓好,而後轉頭問老板娘,“有抹布嗎?”
老板娘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體態有些臃腫,正嗑瓜子,聞言挺不耐煩地回了句,“你要那個做什麼?”
薛延又問了遍,“有抹布嗎?”
老板娘眯了下眼,噗的一聲吐掉嘴裏的皮兒,“等著。”又過一會,她慢吞吞從廚房走出來,扔了個抹布到他們桌上,沒比桌麵好多少,也是油膩膩的,帶些不知哪裏來的汙漬。
薛延看了眼,沒用,隻脫了外衣下來,用袖子沾了茶水,將阿梨麵前的桌子仔仔細細抹了一遍。
老板娘咧著嘴笑了聲,“還挺疼媳婦兒。”她扭頭拿了菜牌過來放在薛延麵前,態度溫和不少,問,“兩位來點什麼?”
店沒什麼繁複的菜式,就粥飯鹹菜,以及些家常炒,最好的菜是碟醬牛肉,二十文。薛延的眼神落在那上麵好久,最後還是離開,落到菜牌的末尾,問,“為什麼都是炒紅莧,一個三文,一個五文?”
那邊答,“貴的有肉啊。”
薛延看了眼阿梨,她正托著腮擺弄眼前的那個茶壺,薛延眼神柔了瞬,道,“那就要五文的罷,再來三個饅頭,一碗白菜湯。”
“您二位稍等。”老板娘收了菜牌,又揚著嗓子衝廚房裏喊了句什麼,便扭著腰走了。
店裏就他們倆客人,菜很快上齊。
薛延拿著筷子在那份炒紅莧裏挑來挑去,眉頭越鎖越緊,阿梨瞧著奇怪,問他,“你做什麼呢?”
薛延用手指蘸了點水在桌上和她寫,“我找肉。”
阿梨笑了,“這麼便宜的菜,哪裏有肉。”
薛延不聽,還是翻翻找找,最後真的挑出了兩筷子細肉絲。他有些高興,心翼翼地夾起來放在阿梨碗裏,用眼神示意她快吃。阿梨笑得更歡喜,乖順吃掉一根,又夾了另一根給薛延,被他搖頭拒絕,他在桌上給她寫,“好吃嗎?”
沒幾分油水的菜,炒得幹巴巴,嚐在嘴裏能有什麼味道,但阿梨是真的覺得很香口。不是因為已經許久沒吃到肉,她隻是覺得,有這樣的薛延陪在她身邊,無論吃什麼都會很滿足。
阿梨彎著眼點頭,她湊近薛延耳邊,悄悄和他講,“等咱們回家後,我也給你做。”
薛延便就笑,掐掐她臉頰,又給盛了碗湯,道,“快吃罷,別等涼了。”
屋裏燈光昏暗,他們坐在角落位置,旁邊就是個高大的酒架,上麵擺了一排的壇子,擋住門口吹來的風。一頓飯快近尾聲,忽而,門口傳來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混著男人聚在一起的笑,打破了屋內的平靜。
阿梨聽不見,仍舊埋頭喝著湯,薛延警惕心起,抬頭瞧過去,隻見門口擁擠著進來四五個男人,都是約莫二十出頭,邋遢樣子,衣衫又髒又舊。
那些人沒注意到牆角的薛延和阿梨,徑直找了個桌子,大喇喇坐下。本就狹的店麵,又多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便就連呼吸也覺著壓抑了。薛延眼神冷下來,將阿梨又往身後擋了擋。
老板娘從廚房掀了簾子出來,見著這麼多一瞧就是流氓混子的人,也嚇了一跳,好半晌才磕磕絆絆問了句,“您幾位,要吃點什麼啊?”
有個高且瘦的站起來,看樣子應是個頭兒,他扯了扯前襟,,“你們這店裏什麼最貴?”
老板娘眨眨眼,“五香醬牛肉。”
那人“哦”了聲,大手一揮,“來上三斤!”他看了那酒架子一眼,又道,“最烈的燒刀子有沒有?”
見有大生意,老板娘哪還顧得上這群人是好是壞,眉開眼笑答,“客官放心,酒水管夠。”
那人咧嘴笑了,“來上三壇子!”老板娘哎了聲,趕緊把酒擺上,而後樂顛顛往廚房跑,去吩咐上菜。
聽見這闊綽口氣,旁邊兄弟都訝然,七嘴八舌地起哄,“五哥這是發財了啊。”
那個叫五哥的坐下來,翹著腳嘿嘿一笑,“現在還沒,但是再過兩個時辰,便就發了。”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俱是懷疑之色,陳老五挑眉,從懷裏掏出一把不知道什麼東西,道,“瞧好了!”
薛延往後靠在椅背上,也跟著瞧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