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求過誰,再難的時候都能咬著牙撐下來,這是第一次。
大夫笑了下,眼神瞥過他衣擺,那裏不知怎麼被刮破了個口子,露出裏頭髒的看不出顏色的裏衣,淡淡道,“治,你治得起嗎。”
他語氣裏帶著些輕蔑,薛延沒心思去注意,他隻聽見了大夫話音裏的希望,眼睛亮一瞬,猛地點頭,“大夫,多少錢我們都治。”
老大夫指節扣了扣桌麵,緩聲道,“年輕人,勸你一句,別做傻事。你看你這破爛的一身,值得了幾文錢,你知道若是想治這病,一副藥多少錢嗎?”他眯著眼,伸手掐出個數,“五兩做底,上不封頂。至於吃多久,我可不敢保證,吃上幾十副也治不好,那也不定。”
薛延仍舊點頭,道,“大夫,我們治。”
老大夫終於正了正臉色,問,“你有多少錢?”
薛延摸了摸懷裏,掏出馮氏臨走前給他的錢袋,他數了數,道,“十二兩。”
老大夫一撇唇,真的笑出聲,道,“笑話。”他端起杯子啜了口茶,揮手趕人,“我這不是朝廷的救濟所,沒有錢治什麼治,趕緊走罷,別耽誤我醫館的生意。”
他眼中嘲諷太過,薛延也慢慢冷下來,道,“你別管錢的事,你就告訴我,你有幾分把握。”
大夫也稍正了臉色,“年輕人,我看你年紀,與你講道理,你別以為錢這東西不重要,它可重要得很。你娘子這病,就算你尋訪下名醫,也難得治好,若非要爭那一成兩成的可能,也得用藥泡著,用錢吊著。你啊,還是趕緊算了罷,回家吧。”
阿梨的病就是橫在薛延心中的一根刺,誰也碰不得的禁區,這大夫言辭太過,薛延已漸燃起怒火,他雙手撐著桌麵,擋住阿梨視線,咬著牙又問了遍,“你到底治不治?”
大夫氣結,眼睛一瞪,怒道,“你若不信我,我也沒辦法,隨你去好了。隻到時候人財兩空,莫要我不曾提醒!隻是我是不會賣給你的,我是醫者,不是和尚,不做施舍之事,你哪來的回哪去罷,別擾了我做生意!”
薛延紅著眼,攥在身側的拳上有凸起青筋。從阿梨出事到現在,他一直極力維持冷靜,因為阿梨所能依仗的隻有他,若是連他也垮了,阿梨便就真的是無依無靠了。但這大夫所言實在字字戳他的心,薛延隻覺渾身冰冷,卻有一股熱血衝上喉頭,阿梨察覺到他麵色不對,伸手去抓他臂,那硬邦邦觸感,讓她以為自己似在摸一塊鐵。
老大夫有些不耐煩了,擺擺手道,“你還有別的病人要看嗎?沒有就趕緊讓一讓,時間緊的很,先給能治得好的人。”
他抖了抖袖子,偏了頭喊“下一個”,但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大力將他掀翻在地,隨後便就是一陣巨響。桌麵歪倒在地上,筆墨摔的到處都是,薛延眼裏赤紅,指頭指著他鼻子,一字一句咬牙道,“行醫者,最好給自己積幾分口德。”
老大夫手撐著地,堪堪爬起來,他臉上濺幾點墨汁,圓著眼本想罵出口,但見著薛延麵色,到了唇邊的話堪堪咽下。他甩了甩袖子道,“瘋了瘋了”,隨後又衝著旁邊站著的幾個藥童吼,“還愣著做什麼?把人給我攆出去!”
阿梨被眼前景象嚇到,她無措拉著薛延,眼眶裏盈了一汪水,低低問,“薛延,這是怎麼了啊?”
薛延痛苦閉緊眼,又唯恐她受驚,忙將阿梨摟緊懷裏,拍著背道,“無事,無事。”
阿梨聽不見,但感受到他的安撫,也慢慢鎮靜下來,她抱著薛延的背,輕聲,“大夫是不是治不好了呐?”
“沒有。”薛延脫口而出,他抿了抿唇,半蹲下來,對上阿梨的眼,用口型對她慢慢,“咱們傾家蕩產也要治。”
阿梨不再話,她眨眨眼,將淚憋回去,點了點頭。
整個醫館都安靜著,所有眼睛都在盯著他們看,老大夫錯愕,似是不敢相信麵前輕言慢語的人剛剛掀翻了他的桌子。
薛延不再逗留,他握著阿梨的手站起身,牽著她慢慢往外走。
阿梨的耳朵,所剩無幾的銀兩,眼前一切都是茫茫。
但薛延不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