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二十四(2 / 3)

薛延眼底漸紅,他扶住阿梨的肩膀,聲音啞的不成樣子,“阿梨,你聽得見我話嗎?”

阿梨茫然地抬起頭,她不知所以,但看見薛延眼角有淚,吃力地抬手為他擦了一下。

薛延攥住她腕子,將她的手掌貼向自己麵頰,幾近絕望,“阿梨,你和我句話啊。”

薑大夫歎氣著搖搖頭,攔了他的動作,問,“她識的字嗎?”

薛延頭都未偏,隻顧盯著阿梨瞧,啞聲回答,“識得。”

薑大夫頷首,握筆蘸了墨,在紙上寫了三個字,“可聽物?”,後遞到阿梨手裏。

明明在心中已經知道結果,但薛延還是忍不住心中存一絲僥幸,直至他看見阿梨捏著紙,緩緩地搖頭。

那一瞬,薛延覺得都塌了。

燭火把房子照得明亮,牆角的藥櫃黑漆漆的,有個藥童正攀著梯子往上爬,嘴裏念叨著“當歸一錢,熟地二錢,黃芪……噢,也是一錢……”

他呆呆站在那,眼前一切都變得虛幻,隻剩一個阿梨。她仰著臉,神情平靜而溫和,沒哭也沒鬧,手搭在膝蓋上,指頭纖細,白的恍若透明。

薛延喉嚨脹痛,覺得不真實。

明明昨晚他還要帶著她去寧安的,早上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但現在,怎麼什麼都變了呢?

這樣的無能為力讓他覺得心擰成一團,快要攪成了汁。

他不知道自己在流淚,直到阿梨攥住他的手指,低低道,“薛延,你不要哭。”

薛延下意識開口喚她的名字,但又想起她聽不見了,心都縮起來。

他上前把她抱在懷裏,隻幾個喘息而已,阿梨卻察覺到脖頸一片濕熱。

她被燙的顫了下,咬咬唇,又,“薛延你別哭,不定明日一早就好了呢,沒什麼事的,我也不疼。以往不也有這樣的時候?隻是這次時間稍長了些罷了,沒關係的,”

她太懂事,所以更要人心疼。

薛延用手扣著她後腦,心尖的位置一縮一縮地痛,喃喃喚了句,“阿梨……”

饒是見慣生死,這樣場景也還是太讓人覺得心酸。薑大夫長長歎了口氣,道,“我醫術實在有限,治不了這樣的病,先開副方子把燒退了吧,至於耳病,你們去別的地方看看。”

薛延抱著阿梨,一刻也不敢鬆手,生怕她忽的就不見了,他僵硬地點點頭,道,“麻煩大夫了。”完,他又著急接了句,“藥選貴些的,我們不差錢的,有用就好。”

薑大夫拍拍他的肩,藹聲道,“那邊有鋪軟塌,帶著姑娘去歇歇罷,喝了藥再走。”

薛延好。他珍護倍至地將阿梨抱起來,連走太快都不敢,怕風驚擾了她。

路過一叢吊蘭,細細的長條葉子,被擦的光亮亮,柔軟地垂下來,中間似有若無地隱者一朵嫩白的花。那花長得極,顫顫巍巍懸著,像是稍微被風一吹就會凋萎下來。

阿梨抬手去碰了下,柔的像是在撫摸絲緞。她眨了眨眼,歪著頭枕在薛延肩上,輕聲道,“我想睡了。”

薛延將她放在榻上,又扯過毯子蓋住她身子,坐到一邊拉著她的手,在她手心裏一筆一劃地寫,“我守著你。”

阿梨笑了,,“那我便就安心了。”

薛延笑不出,他忽然覺得命運太殘忍。

當年薛家破敗,他接連失去祖父,失去爹娘,失去一切,那時他成日裏醉生夢死,認定了上可笑。但是他畢竟走偏做錯過,麵對這一切的時候,薛延還能給自己找個由頭,這是老看不下去給他個警醒,要他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可是阿梨又做錯了什麼呢?她那樣好,為什麼還是要經曆這些。

薛延掩麵,他哭不出淚,但心在滴血。他都已經想要往正路走了,他甚至還想過,如果下些功夫在書本上,不定能考個功名,實在不行便就去做生意,他走南闖北見過那麼多世麵,總能將買賣做起來的。而等以後有了積蓄,便就買個宅子住,養家糊口這樣的事還是要男人來做,他有信心給阿嬤和阿梨一個看得到光的未來。

他都計劃的好好的了,可還沒來得及與阿梨,她便就再也聽不到了。

薛延不敢去想,她那麼瘦弱的一個女孩子,得要多大的勇氣,才能麵對這樣一個無聲的世界。

阿梨睡著了。

她微微側著頭,呼吸平穩綿長,肌膚如瓷,柔婉的像是副畫兒。

有人抬了一扇屏風過來,擋在榻前,山水畫,磅礴大氣,入目盡是蒼茫。屏風隻有半人高,隻能擋住半的光,薛延牽著阿梨的手,頭往後靠在牆壁上,腦中混混沌沌想著事,不知不覺竟然睡著。

他做了個夢,很短,是阿梨來家的那個晚上。

她穿著阿嬤的舊襖子,臉瑩白白,蹲在地上溫酒,滿屋子都是桂花的香氣。他闖進去,將阿梨嚇了一跳,她惴惴不安像隻兔子,捧著酒瓶與他,“你便就先歇著吧,我去廚房找阿嬤來。”吳儂軟語,唇角淺淺梨渦。

薛延像是遊離在這世界之外,他站在一邊,看著夢中的那個自己搶了阿梨手中的瓷瓶,狠狠擲在牆上,罵她“滾”。

薛延想要阻止,但是一切都不受他控製,這個夢如同記憶的回放,讓他清楚地看見自己以前有多糟糕、有多壞。

他看著阿梨手撫著心口,被他罵的慢慢紅了眼眶……

薛延悔的像是要死了一樣。

薛延想,如果還能回到最開始的那一,他打死也不會在阿梨還聽得見的時候,對她那麼多難聽的話。

這個夢一點也不好。

再醒過來的時候,薛延盯著壁上的那點燭火,好半晌沒有緩過神來。恍惚中,他好似還處在家中的那方暖炕上,喝酒喝得頭暈眼花,阿梨站在一邊,很輕柔地哄他喝蜂蜜水,她脾氣總是很好,無論他多過分,也不會凶。

薛延第一次這樣恨自己。他甚至自虐般地開始想,如果當初他不那麼混,阿梨沒有那樣勞累辛苦,是不是也不會病成這樣?

如果現在躺在那裏的那個人是他,那就好了。

旁邊地上有個藥童用來挑藥材的馬紮,薛延把它搬過來,他坐上去,高度正好,恰麵對著阿梨的臉。薛延端著茶杯,用指頭蘸著溫水,輕柔地往她幹裂的唇上塗,他做的很心,似是窮盡了畢生的溫柔。

屏風後自成一方地,屋內安靜,隻有藥童抓藥時候的窸窸窣窣,和燭火偶爾炸開的聲音。這樣的環境中,腳步聲響起的極為突兀,裏間慌慌張張跑出來個年輕大夫,喚道,“師傅,師傅,那胡公子淌了鼻血了!”

薑大夫正往嘴裏扒最後一口冷飯,聞言,急忙忙站起來,問,“好好的,怎麼就流血了,可是哪裏出了內傷?”

年輕大夫,“不是,就隻皮肉傷而已,但是他吃多了參片。”

薑大夫皺眉,撣撣袍子往內屋走,問,“吃了多少?”

那大夫掰著手指算了算,道,“四片半罷。”

“胡鬧!”薑大夫氣得胡子要翹起來,“你也不怕給他吃暈過去!”

年輕大夫唉聲歎氣,“不是我要給他吃的,胡公子他來搶的。”

胡公子。薛延微微偏頭,看向二人走去的方向,神情莫名。

阿梨嚶嚀一聲,似是覺得冷了,往毯子底下又縮了縮。薛延忙轉回頭,將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臉。

阿梨蹙著的眉漸漸鬆開,又沉沉睡去。

裏間的吵鬧聲還在繼續,大多是胡安和在據理力爭。

他道,“吃幾片參又怎了,我又不是不給錢。這東西對身子好,我昨日損了元氣,是該好好補補的。”

薑大夫無可奈何地勸,“凡事總要有個度,人參再好,吃多了也是毒,何況你是皮肉傷,抹幾藥便也就好了,沒什麼大礙的。若是你覺得身子虛,我便再給你開幾味補氣血的藥,你喝那個便成。”

胡安和擰著眉,“人參不補氣血嗎?”

薑大夫有些生氣,“我過,凡事有個度。”

胡安和是個惜命人,平時好話,一遇見關乎他性命的事便開始胡攪蠻纏,又道,“我多補些,把以後幾年的份兒給帶出來,豈不是一勞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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