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幾句話,馮氏便就困了,阿梨扶著她躺下,又掖了被角,這才轉身出去。
薛延已經把燈點上了,暈黃的一盞,不算多明亮,他脫了靴子盤腿坐在炕上,手指插進發間,不知在想什麼。阿梨悄聲走進去,剛想出聲,就見薛延有感應似的抬了頭。他就那麼靜靜坐在那,隱在陰影裏,肩膀寬闊,比起最初見到他時,更像個男人的樣子了。
相對無言良久,最後是薛延打破平靜,他朝阿梨伸了手,輕輕了句,“阿梨,過來抱抱。”
他話音落下,阿梨的淚便就決了堤,所有的難過似都有了發泄的出口,她抹著眼睛走過去,被薛延攬進懷裏,趴在他肩頭哭的昏地暗。阿梨真的被嚇壞了,身子一直在發抖,薛延一遍遍撫著她的背,不厭其煩道,“別怕,別怕,沒事了。”
不知過多久,阿梨終於平複,她摸了把薛延的衣裳,已是濕的透透了。
薛延抬起她臉,用拇指一點點把淚痕都抹掉,阿梨眼皮兒腫腫的,像個紅核桃。薛延艱澀咽了口唾沫,心裏難受得似是被手在擰,他俯身吻了吻她眼睛,又環著她背,兩人額頭相抵。
“阿梨,”薛延低聲喚她名字,問,“你將今日之事全都與我聽,好不好?”
阿梨點點頭,嗓子都啞了,“那些人來時,不到午時,我想著昨日與你的約定,本要收了攤子回家的……”
賀喜第一日,胡安和邀了侯才良、付六還有幾個其他的人,到宴春樓去喝酒。他本也出身不錯,少時風流,但結交都是權貴之子,對於侯才良這種地痞鄉紳,他是不屑的。但胡魁文是個官場上的老油子,知道在隴縣付主簿一家獨大,而侯才良帶著付六那些人獨成一方勢力,在街上幾乎是橫行,他隻是個外來人,雖有著縣令名頭,卻還是要受這些約束的,權利沒有施展開的餘地。
在這樣情況下,胡安和就成了他打出去的一張兄弟牌,為的就是和那些人搞好關係。
胡安和讀過許多書,也算明些事理,知道父親用意,雖心不甘情不願,卻也不能違背,肚子裏憋著一股氣。又想到那日遇見薛延,大家都是落到了雞窩的鳳凰,但是薛延看起來還是比他要如魚得水的多,身邊還有個柔婉好看的姑娘,胡安和越想越憋屈,悶酒醉人,他沒喝幾杯,腦子就衝了。
宴席散了,他帶著兩個人晃晃悠悠往回走,正巧碰見要回家的阿梨和馮氏。他認出來阿梨,腦子一轉筋,就推開了扶著他的那幾個人,跑過來搭訕閑話,阿梨自然是不會理的,馮氏見著情況不對,也過來打圓場護著阿梨,胡安和嗓門大,又耍酒瘋,吵吵嚷嚷好半,忽然聽見混亂之中有個人叫了句,“把場子給砸了!”
胡安和醉得像是個大頭鬼,被推來搡去地腦袋都要炸了,聞言下意識就接了句,“砸了!”
他隻帶了兩個人,那兩人本都是付六那邊的,見識過薛延的蠻橫,聽見這吩咐,麵麵相覷不敢動。胡安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錯話,轉身就想走,但他這人愛麵子,又不肯灰溜溜離開,嘴裏依舊撂著狠話,,“你等我帶人過來。”
沒過多一會,那三人走了,看熱鬧的人也就散了。馮氏抹了把汗,道是虛驚一場,趕忙催著阿梨快些收拾東西,哪成想剛弄完一半,又打另一頭氣勢洶洶衝過來一群人,二話不就動了手。
再然後,便就是攤子被砸,阿梨哭著回家去尋薛延。
這事看起來明明朗朗,但薛延細細琢磨,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味兒。他問,“最先要砸場子的人,是誰?”
阿梨回想一下,搖搖頭,“不知道。”她咬著下唇,又,“好似是人群裏誰的,場麵太亂,我瞧不真切。”
她看起來太憔悴,薛延心疼,也不舍得再問,隻攏了攏她額發,道,“你先睡罷。”
他抱著阿梨到一邊坐好,自己起身鋪了被子,又將阿黃從窩裏拎著耳朵提出來,塞她懷裏,“抱著它睡。”
阿梨呆呆仰著頭,道,“你要出門?”
薛延下頷繃著,“如果這口氣不出,咱們以後都要受人欺負。”
阿梨慌一瞬,急急道,“薛延,你別亂來,胡安和的爹爹是縣令,咱們鬥不過的。”
薛延回身捏捏她耳垂,罕見溫柔,“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把阿梨安頓好,又吹了燈,提了件衣裳便就出了門。阿梨坐起來,看著他從窗下走過,腳步聲漸行漸遠,而後就聽不見了。
她覺得額角鈍痛,耳邊嗡鳴一陣勝過一陣,阿梨捂住耳朵,將身子慢慢往下滑進被子裏,祈禱著薛延能快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