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切了塊下來,笑吟吟喂了阿梨一半,入口即化觸感,剩濃鬱棗香氣含在舌尖。她邊收拾髒了的碗筷邊笑道,“我們家阿梨是什麼巧姑娘呐,怎麼什麼都會。”
阿梨吮了下指尖,彎眼不語。
折騰一下午,外頭已經日影西斜,她去將院裏四處閑逛的雞鴨趕進舍裏,看了看色,忽的想起昨日薛延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阿梨猶疑了下,還是回身和馮氏商量道,“阿嬤,我去給薛延送些東西吃罷?”
隴縣隻是個縣城,又偏又窮,連書院也隻有一個,在甜水巷的街尾,分外好找。
這條路的名字起得甜情蜜意,實際上卻像是條散盡了的鬧市街,髒水潑了滿地,爛瓜爛蒜爛白菜,夾雜著一股子刺鼻的魚腥味,阿梨一手抱著食盒,另一手提著裙擺,走得心翼翼。
路口位置有一群孩子在跳格子,穿的髒髒破破的,淌著鼻涕,卻也歡實。
阿梨抬頭看了眼,書院的牌匾近在眼前,歪斜著落滿塵土,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上麵據是前朝大儒題的字,“橫山書院”,旁邊掛著一副聯——
其修遠兮;
上下求索。
“兮”字的“丂”掉了,成了“其修遠八”。
阿梨怔怔看了半晌,她不知道薛延坐在這裏念書的時候,是作何想的。他本也是之驕子。
這地方根本不像是個書院。
傍晚涼風吹過,不知誰家做了魚,整個巷子裏都縈繞著那股土腥氣,阿梨終於緩過神來,伸手敲了敲書院的大門,意料之中沒有回應。她抿抿唇,抬步走進去,卻訝然發現裏頭一片漆黑,連半點燈火都沒有。哪裏有什麼先生在講周禮,薛延果真在騙她。
阿梨四下打量一圈,心中愈來愈沉,轉身就想要去找他,但茫然打量四周,又不知該去向何處。
那群跳格子的孩已經散了,約莫是要回家吃晚飯,一個稍大些的正將地上石子都撿起來放到一個瓦罐裏,又塞到一邊的石縫裏藏好。
他抬頭,見阿梨無措站在那,眨眨眼,出聲問了句,“姊姊,你在找什麼呢呀?”
阿梨張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描述,最後隻能模模糊糊地問,“弟弟,你瞧見有個哥哥去哪裏了嗎?差不多這樣高的。”她抬手,在自己頭頂上方比了個位置,又,“長得很好看,比大多哥哥要白一些,不怎麼愛笑,穿著紺青袍子,係著黑色腰帶。”
阿梨是沒抱什麼希望的,書院來來往往這樣多人,孩子哪裏記得住薛延的樣子,但心裏著急,又忍不住去問,萬一他就知道呢?
孩子努著嘴想了會,忽然道,“哥哥是姓薛嗎?”
阿梨心猛的一跳,微彎下身,不斷點頭,“是的,你瞧見他去哪裏了嗎?”
孩笑起來,衝著西邊指了指,,“我瞧見的,那個哥哥往那邊去了,書院還未放課時候,他便就走了,隻是眼裏凶凶的,不很高興的樣子。”
阿梨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咬了下唇。那是燈市街。
她打開食盒從裏拿出一塊棗糕遞過去,輕聲道,“謝謝你了,弟弟。”
孩子很高興接過來,咬了口,又笑嘻嘻了句,“姊姊你真漂亮,做東西也好吃。”便就蹦跳著跑了。
已經快黑了,月光慘淡,風簌簌地吹動裙擺,阿梨覺得冷意順著袖口往裏攀。她握緊了食盒的把手,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去尋。
現在回顧起來,薛延昨日的神情太過反常,阿梨悔極了沒有阻攔他,她真的怕薛延會闖下禍事。
現在酉時未過,隴縣大多地方已經沉寂,但燈市街仍舊是副喧囂樣子。旁邊酒樓林立,偶有賭坊摻雜其中,二肩上搭著白抹布在門口迎客,笑語盈盈,店鋪裏頭不時傳來男人們拍桌子的大笑,嘈雜中混雜著酒氣,令人作嘔。
阿梨垂頭快步從一個袒胸露腹站在街上摳著牙的男人身邊走過,抬頭掃了眼,燈市街並不長,她已經快要走到頭了,仍沒見到薛延的影子。她是不敢進店去尋的,阿梨攏緊了領口,不無絕望地想著,若是真的找不到,待會要怎麼與馮氏這件事。
但在路過最後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巷子時,阿梨卻恍然間聽見薛延的聲音。
他壓低了嗓子,涼意森森道,“我就是要搞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