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回來時候披星戴月,阿梨正忙著燒最後一道菜,麻婆豆腐。用的是隴縣特產的紅辣椒,已掛在門口曬了一個冬日,吃起來不及川蜀一帶的鮮辣,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阿梨聽了馮氏的話,往裏舀了幾勺豆瓣醬炒熟,又加了些家釀的黃酒,鍋鏟稍一撥,便就滿屋子都是那股子饞的人嚼舌頭的辣氣。老人家辣味最下飯,倒是沒有錯。
她聽見門口響動,邊將切好的豆腐塊用手抹進去,邊側臉喚了聲,“回來了?”
薛延帶著一身涼氣進門,把手裏東西放到牆角,“嗯”了一聲。
阿梨聽出他話音裏的不對勁,忙轉身看向他,蹙眉問,“怎了,出什麼事了?”
薛延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聞言,頓了頓,才,“能有什麼事。”
這話似是在答複她之前的話,但阿梨總覺得薛延帶了絲疑問語氣在裏,像是在問她“你今日遇見了什麼事?”她身子還側了一半,眼睛定定對著薛延的,半晌沒動彈。
不知過多久,鼻端底下傳來絲隱約的焦糊味,阿梨發覺,忙回身翻了幾下鍋底,而等她再去尋薛延的時候,卻發現他已掀了簾子出去了。
豆腐已經燒好,紅油鮮亮,嫩而不碎,賣相極佳。阿梨慢慢將菜盛到盤子裏,腦中旋繞著的卻一直是剛才薛延的那雙眼,墨色沉沉,裏頭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為了等薛延回來,今日飯時比以往稍晚了兩刻鍾,外頭光沒了,馮氏便就點上了盞燈,暈黃搖曳的,倒也能將屋子照亮。阿梨與馮氏坐在靠窗位置,薛延盤腿坐在炕沿,他吃相早沒了以往貴公子時的雅致,大喇喇支起一條腿,膝蓋上搭著手肘,另一手握著筷子,頭微微埋下,額上浸滿汗。
阿梨拿著勺子舀給他一勺醬汁在飯上,輕聲道,“你慢些,別傷著胃。”
薛延咬著筷尖,瞥她一眼,略頷了下首,沒話。
馮氏坐他對麵,把他神情中隱含的焦躁盡收眼底,躊躇許久,還是問了句,“四兒,你有心事?”
薛延終於肯抬頭,他跳到地上去倒了杯冷茶,仰脖飲盡,道,“沒有。”
茶涼後帶著苦腥氣,與嘴裏辣味混合在一起,讓薛延呲了呲牙,他抹了把嘴角水漬,又,“阿嬤,明日晚飯不要等我了,我晚些回來。”
以往時候,薛延總是如此,夜不歸宿也不罕見,馮氏早已習慣,也不去過問。但今日她總覺得事有蹊蹺,心中惴惴不安,不免多嘴問了句,“去做什麼?”
薛延神色如常,淡淡道,“先生明日講周禮,許是會留堂。”
這理由糙得很,但薛延已又坐至桌邊,將碗裏豆腐搗了搗,往嘴裏扒飯,一副明顯不願多談的樣子。
阿梨與馮氏對視一眼,見她緩緩搖了搖頭,指尖不由握緊了筷子,卻也噤聲不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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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下了場雨,頭比昨日涼了些,阿梨從櫃裏翻出柄紙傘,好歹要薛延帶去了。她站在門口,看著薛延撐著傘走到了拐角,但轉身下一瞬就收了傘提在手裏,歎了口氣。
他似乎一直是這樣,強硬,有時甚至帶些蠻橫,性子直且野,認準了便就一意孤行。
午時過後,黑雲總算散了,陽光雖然微弱了些,但也比沒有要好得多。前些日子馮氏帶著阿梨在後院墾了片地出來,種了幾隴蔥苗,不過幾日功夫,倒是長高了許多,推開後院的柵欄門,沒走幾步就能聞見一股子蔥的辛味兒。
阿黃不知是長了什麼鼻子,最喜歡那地方,晃著肥胖身子,一個沒看住就要往那裏鑽,阿梨慌慌張張找了幾次,到後來便就見怪不怪,隨著它自己去耍了。
下午時候做好了活兒,閑著沒事,馮氏便又惦記起棗糕來。阿梨以前和娘親學著做過兩次,隻是那時候用的是義烏的南蜜棗,做出的叫金絲棗糕,味甜而略帶些酸。現在家裏隻有晾幹的大紅棗,工序略有些差別,成品倒是相似,隻紅棗做的棗味兒更濃些,口感不如蜜棗的細膩。
阿梨在廚房忙活著給棗兒去核切碎,馮氏去尋了個大瓷碗,打了幾個雞蛋進去,又放了紅糖和白糖進裏攪勻。這步驟看著簡單,做起來卻頗費精力,阿梨瞧著馮氏有倦色,便就笑著接過來,要她到一旁歇著,自己接著做。先將蛋液打出沫兒,到沫兒細碎了,再往裏舀半勺油,放些麵粉和米粉,繼續攪勻,再放到鍋裏去蒸,不到半個時辰便就可以出鍋。
阿梨本擔心久不做會手生,但看著熱騰騰的棗糕賣相卻極好,紅玉一般,暄軟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