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被這力道掀的往後仰倒在地,原本氣勢也不見了,隻顧捂著肩頭哀哀叫疼。薛延手搭在頸後,晃著脖子往前走了兩步,右手手腕轉動,眼看著還要再揮一棍子下去。阿梨終於緩過神來,上前一把抓住薛延的臂,哭聲道,“薛延,你別這樣。”
薛延微側臉,冷聲道,“起開。”
阿梨攥得愈緊,又道,“你莫要衝動,你仔細想想,若是你真的將她打死打殘了,咱家豈不是要塌了。錢兩倒是事,若是報了官,你這輩子便就完了,為了這麼個人,不值當的。”
薛延語氣更重,幾為從牙縫裏擠出來,“我要你起開。”
阿梨見止不住他,心下一冷,幹脆斜身擋在他身前,“薛延,你別意氣用事,先等等,待阿嬤回家再。”
她急得狠了,雖未哭,但眼下卻紅了,看起來似比以往還要羸弱些,動作卻執拗。
“你若再攔在我麵前……”薛延咬緊牙,道,“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阿梨木然站著,沒有言語。薛延唇線緊繃,一身劍拔弩張氣勢,讓人生畏。
過好半晌,薛延氣極反笑,揚手將手中棒子往地上一扔,指著阿梨鼻子道,“成,我算你有骨氣。”他“嗬”了一聲,甩手往屋裏去走,阿梨本拽著他袖子,被這力道衝撞,躲閃不及跌倒在地,手心立時一陣撕疼,她垂眼看,是被地上碎石劃破,已經滲了血。
王氏勉強站起身,疼的一頭一臉的汗,但卻是一句罵也不敢了。她看了眼阿梨,又掃了眼薛延屋子,身子顫一下,踉踉蹌蹌趕緊轉身跑走,走了三步後,又摔了一跤,爬起來繼續跑,不敢停留。
阿梨慢慢站起來,甩甩傷了的手,又將上麵泥沙吹掉,才回去找薛延。
薛延出來時隻穿著裏衣,現在已經套上幹淨外衫,正到處找鞋子換。阿梨沉默看了他一會,到牆角打開櫃子,把底層的新靴子拿出來,又翻出雙襪子,遞給他。
薛延接過的時候頓了一瞬,他看見了阿梨手心處的傷。她生白皙,哪裏都盈著水兒一樣的嫩,現在破皮流血,看著觸目驚心。他抿抿唇,把東西放在炕上,手掌撐著炕沿坐下,頭低垂,不知在想什麼。
阿梨低聲問,“你是怪我?”
薛延指尖收緊,骨節的地方白了一瞬,倏又鬆開,沒話。
阿梨,“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王氏過分,你打她幾下也是合該的,但總要想想後果。若是她真的傷重,咽不下這口氣,去官府告咱們該怎麼辦,賠她些銀子是事,若是因這個押了你,豈不是要了阿嬤的命。”
薛延仍舊那樣坐著,眉心中皺出深深溝壑。阿梨喉頭發苦,她偏頭擦了下眼角的濕,緩了緩,又笑道,“反正都過去了,王氏該是怕了你了,以後也不會再來,挺好的。我將飯做好了,現在應該正溫著,你要不要吃?”
薛延終於開口,嗓音發啞,道,“不吃了。”
他撈了鞋襪過來,迅速穿好,而後直直繞開站在門口的阿梨,衝出門外。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霧蒙蒙的,薛延走的快,一會就掩在了雨幕裏。阿梨看著他背影,眼裏酸的不行,但到最後也沒哭出來,她吸了吸鼻子,也走出去,用手擋在額前,跑到廚房。炒飯不能放,涼了就不好吃了,總不能白白扔了。
但阿梨覺得,今日的鹽似乎放多了,格外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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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隨處可見的酒館,連桌子都是破破爛爛,老板娘手裏抓著個油爛爛的抹布,裝模作樣地到處擦。光線昏暗,充斥著各種食物混雜在一起的味道,但絕激不起誰的食欲。
薛延趴在桌子上,麵前兩壇酒和一個掉了漆的碗,喉裏一陣陣翻湧著醉後的惡心,神智卻清明得驚人。他四處瞧著這處屋子,髒汙隨處可見,旁邊的客人翹著一隻腳往地上吐痰,笑得滿臉油膩,薛延心中一陣厭惡,別開眼。
他不知道他是厭惡這個髒透了的酒館,厭惡那個邋遢的男人,還是厭惡現在的自己。
曾經在京中鼎鼎大名的四少薛延,如今卻淪落到在這個四麵漏風的地方喝酒,多諷刺。
極為粗糙的高粱酒,裏頭不知兌了多少水,但還是衝不淡那汙濁的黃,入口苦澀,苦的他心肝脾肺都揉成了一團。
眼前似蒙了層紗,若隱若現浮出阿梨帶淚的臉,她哭腔,“薛延,你別這樣”。
薛延知道,阿梨沒做錯什麼,自己那樣朝她發火沒道理。但是王氏在院子裏的那些話句句刺心,他當時覺得自己握著棍子的手都在顫,若不是阿梨攔著,當場將那婦人打死都有可能。他知自己不受人待見,在馮氏眼裏他千好萬好,但換作別人,他就是那個“早該死的薛四”。
他確實是早該死的。
王氏也沒錯什麼,他本就是一灘牆角的爛泥,恰巧投了個好胎罷了。但即便生的再矜貴,即便鑲了金,那也就是灘爛泥。家業傾覆之後,父親與祖父雙雙病死,大伯前來吊唁,指著他的鼻子罵,“你爹娘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東西,若是你有哪怕一分半點本事,薛家也不會倒得這樣回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