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隴縣鄉下,洗澡隻用清水,頂多再摻雜些淘米水,香胰子這種在揚州隨處可見的東西,這裏是沒有的。馮氏憐愛阿梨,翻箱倒櫃找出了半罐子澡豆,連同巾子一起遞給她。
熱水騰騰,又冷又乏之後,泡一會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酥了。阿梨把身子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又洗了兩遍長發,不敢多待,匆匆忙忙站起來。
馮氏聞聲進來,遞給阿梨一套褻衣和一件紺青色襖,麵料順滑,約有八成新。
她幫著阿梨整了整衣襟,笑道,“這本是我幾年前的衣裳,離京的時候一並帶回來了,隻是手中常有粗活,也沒穿過幾次。拿給你前還怕穿著顯老氣,現在瞧著,竟很不錯。”
阿梨生的白皙且纖細,恬靜站在那裏,即便襖子臃腫了些,也是俏麗的。她回一個笑,輕柔柔,“阿嬤,衣裳好看的。”
馮氏拍拍她的手,眼角皺紋因歡喜而堆起,道,“家裏條件差些,讓你受苦了。等再暖和些後,阿嬤去拾柳條編些籃子賣,攢錢給你買件好看點的衫裙。”她拉著阿梨轉了圈,又,“我們阿梨這麼漂亮,要好好打扮了才不辜負。”
阿梨笑得羞澀,手往下拉住馮氏的手腕,乖順道,“阿嬤手冷了,我幫你捂捂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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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馮氏真的去撿了兩個雞蛋,給阿梨做了碗雞蛋羹,上麵碧油油蔥花點綴,香嫩滑膩,聞著就覺得饞人。阿梨不敢吃獨食,即便馮氏推拒,也又去拿了個碗,把蛋羹舀出去大半給她。兩人相鄰而坐,間或幾句話,言笑晏晏的,即便隻是紅薯粥也吃的很高興。
待用完最後一口,阿梨放下筷子,正準備起身去刷碗,外麵卻忽然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夾雜著女人的尖聲叫喊,“人呢?人都死哪裏去了?趕緊給老娘出來!”
阿梨被嚇了一跳,無措往窗外看看,又看向馮氏。
馮氏鎖著眉頭,麵上帶一些無奈,卻很平靜,顯然是經曆多了這樣事的樣子,道,“那是隔壁家生子的娘,許是薛延又和人家打起來了,要來評理的。”
她整了整衣擺站起來,,“我出去看看。”
阿梨不敢耽擱,也趕緊跟上去。
兩人掀開門簾時,王氏已經等不及,拽著生子的胳膊進了院裏。幾隻雞正在雪裏刨食吃,被她看見,怒氣衝衝給踹走,又叉腰站在院中央,指著馮氏罵道,“看看你家薛四幹的好事!”
薛家族裏,薛延排他這一輩的老四,在這樣山村,馮氏總不好一聲一聲少爺的叫著,便也就隨了老爺夫人叫他四兒。
馮氏本就是薛延父親的乳母,原本在薛府地位也極高,且性子又平和穩重,薛延一直將她當作長輩看待,恭敬有禮。到了隴縣,鄰裏街坊都以為薛延是馮氏的孫兒,薛延知曉,但也未曾把這事單獨拎出來澄清,馮氏便也就隻一笑而過,不多做解釋。
阿梨站在馮氏的身後,瞧向站在王氏身邊的生子。是個挺高壯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皮膚很黑,身材結實有力,就是眼神有些躲閃。
他右側臂被木板夾著吊在脖子上,眼下一整塊烏青,嘴角還滲著血,一副被揍的很慘的樣子。
生子似乎不願意王氏在這裏撒潑,扯著她袖子往後拽,嘴裏道,“娘,咱們走吧,和一個老太婆鬧又有什麼意思……”
王氏眼睛一瞪,恨恨道,“要走你走!我就不信了,這大地大就沒有王法,整個隴縣任由她家薛四撒野?不就罵他兩句,打人就打人?要是哪不心踩他一腳,是不是要拿著刀砍了我們全家!”
生子皺眉,張口還想再勸,王氏卻往旁邊撤了一步,不顧地上雪深沒過腳背,坐下就開始嚎,“我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養了這麼個不爭氣的兒子,被人家領著一群人追著打了多少頓都還不敢吭聲!這次是壞了胳膊,下次怕是就要斷了腿瞎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