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為開創西來寺作為歐美弘法的基礎,一批年輕力壯,具有潛力的徒眾陸續來到美國從事開山工作,沒想到一些弟子卻在背後說:“師父把自己最喜歡的徒弟都送去美國了。”後來西來寺落成,常住又派一批老成持重,修養深厚的弟子前往度眾,不料這些人又說:“師父現在把最不喜歡的弟子派去美國了。”乍聞斯語,實感無奈,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誰是我最喜歡的?誰是我最不喜歡的?隨著時間的推移,直到現在,不平之聲消失無蹤,原來喜歡與不喜歡都是人的問題罷了。因為心有高下,所以人就有不同的層次。隻要所行所作是公正公平,時日一久,自然令人服氣,何必計較人的一時短見呢?
記得數年前的一個清晨,我陪母親散步,來到西來寺左下坡時,我掏出鑰匙打開鐵門,和母親解釋:“這個側門是通往西來寺的近路。”母親卻說:“正門?側門?‘上等人’是迎上門,‘中等人’是‘人’待‘人’,‘下等人’是求不成。哪有什麼近路?”的確,具足慈悲智慧,肯主動為“人”服務,自然會被眾人擁戴為“人上之人”;心懷分別,急功近利,既無慈悲,又無智慧,當然就隻有淪為“人下之人”了。
還有一次,我宣講《金剛經》,下台之後,我問母親講得好不好。母親回答:“你說的‘無我相’,我能夠理解,但做人如果‘無人相’,我不明白,一個人心中沒有‘別人’,如何在社會上安身立命呢?”不識字的母親總是語出驚人,讓我的弟子都歎服不已,我想這是因為她平日喜歡為左鄰右舍排難解紛,所以能如此通達人情世故吧。而我從小在耳濡目染的熏陶下,也習以為常地為人設想,直至今日,為了不擾人清淨,入夜之後,就是再好看的電視節目,我也不看;為了不讓信徒失望,我一定信守承諾,即使病痛重創,也未曾毀約。平時,我進出關門開門,必定輕手輕腳,不令出聲,以免驚擾別人;我在用水的時候,不敢讓自來水發出聲響,惟恐驚吵別人;說話,總想讓對方聽了歡喜;做事,也盡量讓大家知道後同意。
為了讓老有所養,幼有所安,我辦理養老育幼等慈善事業;為了協助島外華人安住各地,我成立台灣中華學校、鬆鶴學苑;為了方便信徒世界參訪,我囑令各別分院增加接機、送機服務。甚至為了提升信眾層次,我在全球各地成立佛光會,讓大眾有更多的學習機會。佛陀示教利喜,一切都是為了眾生,所以,我們不是為了“人”,還有什麼佛事可做呢?
一九九二年,我到美國主持丹佛佛光協會成立大會時,任職會長的謝典豐先生致辭時說道:“過去我是一個工程師,每天與鋼筋、水泥、機器、馬達為伍,不僅生活枯燥無味,而且日複一日為‘事’忙碌,在思想上得不到共鳴,使我經常感到孤單寂寞。自從籌組丹佛佛光協會之後,我天天在為‘人’而忙碌,雖然在過程中有喜怒哀樂,有順逆毀譽,但是在生活中有聲音,有回響,在修行上有反省,有進步,讓我變得有慈悲,有智慧,做事更穩健,更成熟,我現在感到人生充滿了無限的意義。”這一番話可說道盡了“人學的重要”。
二十多年前,我擔任佛光山佛教學院院長時,目睹少數學生初來乍到,一時俗情未泯,想要下山看看白雪溜冰團,卻又礙於院規不準,心中七上八下,我為了成全他,就找個借口,派他到市區購買文具,放他半天假,這個學生去過以後,就能夠安住在學業上,精進奮發,再也不想下山去了。沙彌學園的小孩年幼愛玩,糾察老師常常依照大陸叢林的方法,罰他們跪香拜佛,我連忙阻止,教老師罰搗蛋的沙彌睡覺,不準他們隨眾參加早晚課誦。這個辦法實施半年之後,搗蛋的沙彌們看到別的同學們可以上殿課誦,自己卻不能參加,了解睡覺是一種處罰,拜佛是一種光榮的事,漸漸生起慚愧之心,一個個都變得自動自發,認真勤奮。後來,老師們都佩服我的教育方法,其實我沒有上過師範學校,也不曾修過教育學分,隻是懂得一點“人性”罷了。
我覺得不論是教人或是處人,都必須先維持對方的尊嚴,所謂“知性者同居”,“人”,活在尊重裏,對於貪欲深的人,我們要給他多一點物質;對於嗔心重的人,我們要給他多一點讚美;對於愚癡的人,我們要原諒他的不明事理;對於忤慢的人,我們要更加謙虛相待;對於疑心多的人,我們要講清楚,說明白,讓他增加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