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將歉疚帶到棺材裏去(1 / 3)

所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我經常勉勵徒眾應該把握光陰,及時努力,將應該做的事趕快做好。有一天在集會開示時,我忽然心有所感,告訴大家:“我們不要把歉疚帶到棺材裏去,要記住一切佛法都在當下。”事後弟子們紛紛問我為什麼突發此言,其實這句話正是我一生經常勉勵自己的警語。

經常在朦朧中、眼前仿佛出現一個小男孩臥在一個慈祥的老婆婆腳邊……午夜夢回,我往往淚濕枕襟,因為這不是幻像,而是童年時和外婆相知相處的回憶。記得有一天,外婆曾經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看起來我將來的後事,你的幾個舅父都不可能幫我處理,隻有靠你了!”年方十二歲的我,聽到一個老人家交付這麼重大的責任,心中惶然的感覺隻能以“戒慎恐懼”來形容。出家以後,了解生死事大,我更加將外婆的交代銘記於心。不幸後來她老人家何時與世長辭,我竟一概不知。直到離鄉四十載後,我和大陸親人取得聯係時,方始得知惡耗,當下悲慟莫名,立即籌寄五千美金回鄉,請兄弟為外婆興建塔墓,雖已嫌遲,但我仍然要信守承諾,不能將她的重托成為我永世的“歉疚帶到棺材裏去”。

去鄉多時,思母日甚,弱冠之齡,我已深深體會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哀。所以當一九七七年,獲悉母親尚在人間的消息時,我真是喜出望外,通過種種方式和她取得聯係。承蒙在美國弘法的弟子慈莊法師全力協助,以李一同的名義(“李”是我的俗姓,“一同”代表佛光山全體大眾),經多方聯係,才將母親由弟弟陪同之下接到日本,我則從台北到日本與其會合之後,轉迎到香港、台灣等地參觀遊覽,然後接到美國頤養天年,雖不敢說無愧於人子之道,隻盼“不致將人子之歉疚帶到棺材裏去”,則餘願足矣!

棲霞山是我出家剃度的道場,這裏的師長滋長了我的菩提道心。一九八五年,我在香港遇到昔日的老師雪煩長老和圓湛長老,他們向我說明棲霞山的情形之後,我慨然捐贈新台幣數百萬元,協助玉佛樓的興建,甚至遠從緬甸恭請玉佛一尊供在樓中。後來棲霞山修建寺前月牙池等地工程時,再度向我化緣,我都歡喜地奉獻助力。年少時對於聖賢“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的精神時生向往,沒想到日後自己也能躬身實踐,不禁感恩機緣的殊勝,讓我“不致在人間留下對常住的歉疚”。

海峽兩岸互有來往之後,我不斷追憶童年時的師長、同學、鄰居、朋友,並且以種種渠道幫助他們。那時大陸鄉人最喜歡的,不外是電視機、收音機、照相機、手表等等,尤其電視機最受大家歡迎,我經常在香港購買,再經廣州雇卡車運回江蘇老家。許多人勸我說:“送不勝送,有心就好,不必如此。”但我總想到自己幾十年來對故鄉親友無所貢獻,趁自己還有些微能力時聊表寸心,以免日後將“對師長、同參的歉疚帶到棺材裏”,而懊悔不及。

一九八九年,我回鄉弘法探親,承蒙信徒給予讚助,了我多年心願,小紀念品不計,光是手表、金戒指就不止送了千個以上,甚至左鄰右舍,包括多少社區幾百戶人家,我都托我的兄弟,每一家致贈一個紅包袋,雖然每一袋中僅百元人民幣一張,千餘人送下來之後,心中也感到非常歡喜。其實出家無家處處家,自覺素無濃厚的地域鄉情觀念,但人總不能忘本,能在有生之年對當初的本源略盡心意,才“不致將歉疚帶到棺材裏去”啊!

我資助故鄉小學、中學,我也幫助恩師故鄉海安縣的教育基金。我曾在出家的祖庭作過短期居留,在那裏服務的數位長工都對我特別嗬護照顧,甚至在我受難的時候,想盡一切辦法前來搭救。四十年後,他們紛紛作古,當我知悉其子女陳水鬆等還健在後,不但前往探望,而且至今仍不斷給予助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