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今日來見大元帥,說些體己話,還有一些下邊的情況,我也不妨大膽地說出來吧。”闖王問道:“下邊還有什麼情況?”曹操說:“這話我自己聽了以後也很生氣,也查問過是哪裏傳出來的閑話,後來知道並不是某一個張三李四說出來的,是不少人都在私下亂談。我現在已經下令,不許再妄談此事,倘有違令的,一旦查出,定要嚴辦。”宋獻策問:“到底是什麼話?”曹操又歎了口氣,說:“人們的嘴難堵啊,我有什麼辦法呢?他們說,將來攻破開封之後,闖營吃飽了,曹營餓瘦了。為什麼呢?因為闖王會傳下嚴令,不許人馬隨便人城,不許搶劫,由闖營派兵人城,占領周王府和各郡王府及各個重要衙門、各處重要街道和鄉宦富豪家宅。派人拿著闖王令箭,到處巡邏。曹營人馬不要說不能進城,縱然進了城,也得趕快遵令退出。等到闖營人馬將全城金銀財寶和婦女都搜羅一空,才分派一點給曹營。又說,到那時上有闖王嚴令,下有我這個大將軍的軍法,將士們縱然心裏不服,也沒有二話好說。他們紛紛說的就是這些閑話,你們說可惱不可惱。我當然知道大元帥是決不會這麼對待曹營的,可是有時下邊的嘴是堵不住的啊。”宋獻策不等闖王回答就說道:“闖王同大將軍曾經說明,闖營也好,曹營也好,手掌手背都是肉。破了開封之後,決不會吃飽了闖營,餓瘦了曹營。闖王誌在奪取江山,像大海一樣包容百川,豈會在這些事上厚此薄彼?何況闖、曹二營原是兄弟,如今曹營也等於是闖王自己的人馬。說這些閑話不是故意挑撥闖、曹二營之間的手足之情麼?”曹操說:“是的呀,我也覺得這話說得完全違背闖王的心意,所以我已下令不許下邊隨便亂說。”李自成知道曹操是故意拿這話來試探他,就說道:“汝才,我已經對你說過,今日再說明白。破了開封之後,仍像往日一樣,所得財物和牲口,闖營六份,曹營四份。如果這次能不經過大仗,逼使開封投降,到時闖、曹二營都派人馬進城。闖營從西門和北門進去,曹營從南門和東門進去,闖營占西北,曹營占東南。鼓樓以西以北,都歸闖營安民,鼓樓東南,都歸曹營安民。這話以前我也說過,現在當著獻策的麵,我再把這話說清楚。你回到曹營可以傳知將士,讓大家放心,我決不會對曹營另眼看待。”對於李自成的這一決定,曹操心中並不滿意,甚至有點氣憤,但他表麵上仍裝作十分感激,連聲說:“這辦法好,這辦法好,我一定遵照大元帥的指示向將士傳諭。我想將士們一定會安下心來。”因為他的態度那麼自然,所以李自成和宋獻策也就不再談這件事了。又說了一陣閑話,曹操起身告辭,但還沒有走出大帳,吳汝義迎麵匆匆走來,向闖王稟報:

“稟告大元帥,城上忽然出現很多人,還向城外打炮,旗幟也很多,不知什麼用意。”闖王和曹操都覺詫異。闖王說道:“汝才,你暫時不要回去,同我一起到大堤上看看,弄清楚城裏想搞什麼把戲。獻策,咱們一起走吧。”於是他們一起走出轅門上馬。劉宗敏等聞訊也一起趕來。到了大堤上,果然望見城牆上旗幟增加了很多,守城軍民也增加了很多。還有一些人騎馬在城上巡邏。他們聽到稟報,說四麵城上都是如此,五門都有炮聲隆隆不斷。

看了片刻,闖王鄙視地一笑,說:“這叫做望鄉台上打鑼鼓,不知死的鬼。”宋獻策也說:“城內已經沒有了辦法,害怕我們乘他們十分困難,開始攻城,所以故意打腫臉充胖子,這叫做‘耀兵詐敵’之計。”曹操說:“實際上他們自己吃了虧。今天讓幾萬人上城露一露,每個人總得叫他們吃點東西。城中糧食已經十分缺乏,玩弄這一詭計又得浪費許多糧食。”闖王說:“這些蠢貨,越是困難越做蠢事。”他們一麵閑談,一麵下了大堤,回閻李寨去。走了不遠,遇著一條岔路,曹操同闖王、獻策、宗敏等拱手相別,從岔路向西南奔去,直接回他的老營。李自成一直很關心李過要向他稟報的那個機密消息,一回大帳,就向雙喜吩咐“快請你補之大哥來!”李自成向李過低聲問道:“補之,你剛才說曹操暗降官軍,已經有了成議,可拿到了什麼證據?”李過說:“今日五更,我們捉到一個城中出來的細作,他是去向曹操投送密書的,被我的巡邏兵士抓到,在他身上搜出一封高名衡的書子,這可是真憑實據。”於是他從懷中掏出密書,遞給闖王。闖王看過以後,又交給宋獻策,說道:

“軍師,你小聲念給大家聽聽,我們再斟酌一番。”宋獻策接過密書,把重要部分念了出來。大意是這樣的:

前接將軍密劄,已悉轉禍為福之舉,又見大炮炮口向上,不傷我兵,足見真誠。本院業經飛奏朝廷,拜封當在旦夕。所約之事,仍照密計而行。河北兵馬當於八月二十九日子夜由朱家寨南渡會合……

下邊的話還沒有念出來,劉宗敏憤怒地罵了一句:“果然是反複無常!”可是他忽然想到也許其中有詐,向李過問道:“這奸細你審問過麼?”李過說:“奸細確是城中派出的,也確實是從巡撫衙門來的,說的城內情況都對,但究竟是城內同曹操真有勾結,還是高名衡用的離間之計,一時很難斷定,連這個奸細也不知道。”闖王問道:“既是向曹營投書,如何被你抓到?”李過說:“他大概是三更出的城。本來應從西門出來,但知道我們的人馬不斷在西麵巡邏,所以就從南門出來,繞道很遠,又走錯了路,不提防就被我的巡邏騎兵捉住。看來我的人馬移營到城西南角的事,城中尚不清楚。”闖王向大家問道:“你們看汝才是不是已經投降了官軍,與高名衡有了密約?”大家一時無言,輪流將書子拿在手裏仔細推敲,說不準曹操到底是真降了還是高名衡用的反間計。闖王看大家都拿不準,於是說道:

“看來汝才不會已經投降,八成是高名衡用的反間計。”劉宗敏說:“不過我們也不得不小心點,以防萬一。”闖王說:“這話也對,今日汝才來見我,分明是部隊已經同我們不一心了。前幾天就傳說曹營打算拉走,所以我才命補之移營西南,也是防他這一手。今日汝才說是向我稟報下邊情況,實際是探我的口氣。”高一功說:“不僅是探你的口氣,也是向你將一軍。”宋獻策說:“剛才我沒有仔細想,隻覺得曹操對大元帥的話好像是滿意的,現在看來,這人確實狡詐,他麵上堆笑,心中實不滿意。”闖王問道:“你覺得哪件事他不滿意?我也看到他笑中有詐,但是我不敢說他完全不滿意。”宋獻策說:“暫時分給他兩千石糧食,又分給他幾百石豆料,對這件事他不會有別的話說,因為他知道我們闖營也有困難。何況不久就有大批糧食運到,還要繼續分給他。我疑心的是,大元帥說破城以後,鼓樓以南和鼓樓與宋門之間,讓他駐兵,安撫百姓;鼓樓西麵和北麵由闖營駐兵。雖然他滿口說好,還對元帥表示感激,可是現在想來,他的心中定然不服。”

闖王說:“我也想著他不會真正心服,可是我的話又不能不說清楚。反正如今曹操是一個不熟的膿包,還不到割的時候。對他有時可以馬馬虎虎,睜隻眼,合隻眼,有時不能不把話說到明處。如不說明,一旦城破,臨時就不好收拾。”牛金星說:“話說明了好。如果他確想拉走,我們也隻能早日割去這個膿包。不把話說明白反而不好。”闖王又轉向李岩問道:“林泉,你想曹操對我說的話會如何想法?”李岩說:“我看曹帥定然心中失望。目前開封情況,大家都了若指掌。周王府在鼓樓西北,各大衙門都在鼓樓以西偏北,富家大戶也多在鼓樓以北。鼓樓以北,市麵繁華,人煙稠密。而鼓樓以東和以南地方,隻有整個開封的三分之一,人口也少得多,雖然也住有郡王和鄉宦大戶,但比之鼓樓以北相差甚遠。大元帥說破城以後讓曹營駐紮鼓樓以南和以東,他如何會心中服帖?可是當著大元帥的麵,他又不敢說出二話。看來今後我們同他既要委曲求全,多方照顧,也要隨時防他一手。對於高名衡的密書,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

闖王點頭說:“這話也是。看來高名衡確實有意招降曹操,至於是否已經勾手,還得我們暗暗查訪。目前這封書子的事,萬萬不可走漏消息。”劉宗敏向李過問道:“那個投書的奸細,你如何處置?這事別人可曾知道?”李過說:“這個奸細是我親自審問的。審問之後,我知道從他身上不會得到更多的消息,就命人立即斬首。至於書子的事,我對周圍親信都說是寫給闖王的,無非辱罵之詞,所以誰也不知內情。”宋獻策說:“補之此事處理得十分嚴密,我們都不要露出痕跡。這封書子要好好地保存在大元帥手中,以備後用。”劉宗敏又問李過:“那個奸細還說了些什麼?”李過說:“他說的一些情況,我們也都清楚。比如說城中已經斷糧,開始不斷有人餓死,軍民都十分艱難。因為害怕兵變,現在天天搜糧,寧教餓死百姓,也要讓軍隊吃飽。還說城內正在訓練車營,準備從北門到黃河,打開一條通道,讓黃河北岸的糧食接濟城內。”牛金星插話說:“這事我們早已知道,也不新鮮。”李過說:“這個奸細還說,他在城中聽到消息,山東總兵劉澤清來援救開封,不日就可到達。”宋獻策說:“這消息我們也得到了,不過什麼時候劉澤清的人馬才能來到,尚無確信。”李過說:“他還說侯佝做了督師,駐紮在封丘城中,手下有三個總兵官,合起來有一萬多人馬。總兵卜從善較有名氣,來到封丘也早,可是隻有三千多人,防守河岸。督師行轅中每日笙歌管弦,演戲的、彈唱的,十分熱鬧,卻沒有力量過河救開封。”大家都笑了,說:“這事情我們更加清楚,不必由他城中人來告訴。”李過也笑了,說:“別的消息就沒有什麼了。”大家正在繼續談話,忽然親兵進來稟報說:“郝將爺捉到了替官兵運糧的五百個百姓,馬上就要押解前來。”大家都感到奇怪:從哪裏來的運糧百姓?難道是從黃河北岸來的麼?正議論著,郝搖旗已經走了進來,同闖王和大家都見了禮,還未坐下,忽然田見秀也走了進來。田見秀的來到使大家更覺詫異,趕快讓他坐下。他最近把營盤一部分移在曹門外應城郡王花園附近,一部分移在大堤北邊。因為義勇大社幾次在夜間派人出城騷擾,加上他偶患小病,已經有四五天不曾親自來閻李寨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