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老潘馬上要來見我麼?”白文選回答:“潘先生說是馬上要來見大帥。他現在沒趕快來,說不定那幾百年輕囚犯要跟咱們起義的事兒拖住了他,一時不能分身。”獻忠將大手一揮說;“年輕的囚犯,願投順咱們的就收下,何必多費事兒!”張定國說:“潘先生在監中人緣好,看監的禁卒都給他買通了,十分隨便,所以結交了不少囚犯中的英雄豪傑。如今見父帥親自破了襄陽,不要說班房中年輕的願意隨順,年老的,帶病的,都想隨順,纏得潘先生沒有辦法。孩兒剛才親眼看見潘先生站在王府東華門外給幾百人圍困在垓心,不能脫身。”獻忠一笑,說:“他媽的,咱們要打仗,可不是來襄陽開養濟院的!”他吩咐張定國立刻去東華門外,幫助潘獨鼇將年輕的囚犯編入軍中,將年老和有病的囚犯發給銀錢遣散。然後他對白文選說:

“小白,跟老子一起到各處看看去。有重要事情在等著老子辦,可沒有閑工夫在這搭兒停留!”獻忠大踏步往外走去。白文選緊跟在他的身邊。後邊跟著他們的大群親兵。文選邊走邊問:

“大帥,去處決襄王麼?”獻忠用鼻孔哼了一聲,說:“老子眼下可沒有工夫宰他!”他們在兵備道衙門的大門外上了戰馬,順著大街向一處火光較高的地方奔去。城內到處有公雞啼叫,而東方天空也露出魚肚白色。

天明以後,城內各處的火都被農民軍督同百姓救滅,街道和城門口粘貼著張獻忠的安民告示,嚴申軍紀:凡搶劫奸淫者就地正法。告示中還提到襄陽現任官吏和家居鄉紳,隻要不糾眾反抗天兵,一律不殺。有幾隊騎兵,捧著張獻忠的令箭,在城關各處巡邏。一城安靜,比官軍在時還好。街上店鋪紛紛開市,而一般人家還在大門口點了香,門額上貼“順民”二字。

西營的後隊約三千人,大部分是昨日早晨襲破宜城後隨順的饑民,在辰巳之間來到了。獻忠命這一部分人馬駐紮在南關一帶,不要進城,同時襄陽投降的幾千官軍和幾百獄囚已經分編在自己的老部隊中,將其中三千人馬開出西門,駐紮在檀溪西岸,直到小定山下,另外兩千多人馬駐紮在陽春門外。這兩處人馬都有得力將領統帶,加緊操練,不準隨便入城。襄陽城內隻駐紮一千精兵和老營眷屬,這樣就保證了襄陽城內秩序井然,百姓安居如常。襄陽百姓原來都知道張獻忠在穀城駐軍一年多,並不擾害平民,對他原不怎麼害怕,現在見他的人馬來到襄陽確實軍紀嚴明,不殺人,也不奸淫搶劫,家家爭著送茶,送飯,送草,送料。

獻忠因樊城尚在官軍手中,隻有一江之隔,而王述曾也逃到樊城,所以他在早飯前處理了部隊方麵的重大事情之後,又親自登上臨江門城頭向襄江北岸望了一陣,又察看了北城地勢,下令將文昌門和西門上的大炮移到夫人城和拱辰門上,對準樊城的兩處臨江碼頭。浮橋在西營人馬襲破襄陽後就被樊城官軍燒毀,所以隻需要用大炮控製對岸碼頭,防止樊城方麵派人乘船來襲擾襄陽。

從北門下來,張獻忠回到設在襄王宮中的老營,由宮城後門進去穿過花園,到了襄王妃居住的後宮。敖氏和高氏二夫人已經換了衣服,打扮整齊,在王府宮中等他。當敖氏和高氏看見他走進來時,都慌忙迎了上來,想著幾乎不能見麵,不禁流出熱淚。獻忠笑著向她們打量片刻,特別用懷疑的眼神在敖氏的煥發著青春嫵媚的臉上多打量一眼,然後對她們嘲諷地說:

“你們不是又回到老子身邊麼?酸的什麼鼻子?怕老子不喜歡你們了?放心,老子還是像從前一樣喜歡你們。媽的,娘兒們,沒有胡子,眼淚倒不少!你們的眼淚隻會在男人麵前流,為什麼不拿眼淚去打仗?”這最後一句話,引得左右人忍不住暗笑。他轉向一個老營中的頭目問道:“潘先生在哪裏?怎麼沒有看見?”“回大帥,潘先生在前邊承恩殿等候。”獻忠立刻走出後宮,穿過兩進院落,由後角門走進承恩殿院中,果然看見潘獨鼇站在廊廡下同幾個將領談話。獻忠一邊走一邊高興地大叫:

“唉呀,老潘,整整一年,到底又看見你啦!我打後宮進來,你不知道吧?”潘獨鼇邊下台階迎接邊回答說:“剛聽說大帥到了後宮,我以為大帥會坐在後宮中同兩位夫人談一陣話,所以在此恭候,不敢進去。”獻忠已經抓住了獨鼇的手,拉著他走上台階,說:“我哪有許多婆婆媽媽的話跟她們絮叨?還是咱們商量大事要緊。你們大家吃過早飯沒有?”同眾將和潘獨鼇站在一起的馬元利回答說:“同潘先生一起等候大帥回來用飯。”“好,快拿飯。老子事忙,也餓得肚子裏咕嚕響。看王府裏有好酒,快拿來!軍師在幹什麼?怎麼還不來?他在襄陽城中有親戚麼?”馬元利說:“楊嗣昌在襄陽積存的軍資如山,王府中的財寶和糧食也極多。軍師怕分派的將領沒經驗,會發生放火和抄搶的事兒,他親自帶著可靠將士,將這些地方查看一遍,倉庫封存,另外指派頭目看守,他還指派頭目去查抄各大鄉宦巨富的金銀財寶,還要準備今日先拿出幾十擔糧食向城中饑民放賑,忙得連早飯也顧不上吃。”獻忠點頭說:“他娘的,好軍師,好軍師。快派人請他回來,一起吃早飯。”他轉向潘獨鼇,眼睛裏含著不滿意的嘲笑,說:“老潘,好夥計,你可不如他。你在楊嗣昌麵前說的什麼屁話,老子全知道。不過,你放心,過去的事兒一筆勾啦。我這個人不計小節,還要重用你。這一年,你坐了監,也算為咱老張的事兒吃了苦啦。”潘獨鼇滿瞼通紅,起初他的心好像提到半空中,聽完獻忠的話,突然落下來,又羞愧,又感動,哧哧地說:

“我初見楊嗣昌的時候實想拿話騙他,並非怕死,隻不過想為大帥留此微命,再供大帥驅使耳。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獨鼇有生之年,定當……”獻忠笑著說:“不用說啦。不用說啦。小事一宗,我說一筆勾就算勾啦。啊,老徐,你回來得好,正等著你吃早飯哩!”徐以顯在查封王府財寶時已經同潘獨鼇見了麵。他現在不知道獻忠剛才說的什麼話,為著給潘吃一顆定心丸,拉著潘的手說:

“老潘,咱們大帥常常提到你,總說要設法救你,今日果然救你出獄了。大帥的兩位夫人在獄中幸得足下照顧,都甚平安,這也是你立的一功。”因為承恩殿太大,早飯擺在東配殿中。張獻忠給潘獨鼇斟了滿杯酒祝賀他平安無恙。潘獨鼇也回敬獻忠,祝賀大捷。陪坐的眾親將一同幹杯。獻忠快活地向大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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