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老營可見到了總哨劉爺?”
“總哨劉爺已經前往野人峪。我到老營時見到總管任爺,他叫我來此見你。”
“你為什麼不把白羊店的情況稟報補之?”
“我在清風埡這邊的路上遇見侄帥,稟報過了。”
“在清風埡這邊的路上?”
“是。他躺在篼子上,隻帶了四個親兵。”
“他是往清風埡去麼?”
“是。”
“清風埡什麼情形?”
“情況很緊,等著官軍來攻。”
“補之說什麼話?”
“侄帥聽我稟報之後,隻說:‘我知道了。你到老營休息吧。’我見他精神很壞,沒敢多向他請示。”
闖王沉吟一下,說:“你今天騎馬跑了差不多兩百裏路,休息去吧。”王老道退出後,他望著醫生和吳汝義說:“補之坐篼子往清風埡去,必是清風埡十分吃緊,捷軒才按照我在書信中留下的話派他去的。明遠受了重傷,白羊店必甚危急,咱們不能在此耽誤,天不明就動身,火速趕回老營。”
吳汝義帶著竇開遠和丁國寶等幾個重要頭領進來了。竇開遠向闖王稟報,他們把坐山虎的手下人都安插好了。自成滿意地點點頭,說:
“官軍拂曉打算來攻,你們說怎麼辦?”
丁國寶首先回答:“龜孫們隻要敢來,咱就美美地收拾他們一頓,不叫他們輕鬆回去。”
竇開遠接著說:“對,龜孫們占不了便宜。他們還沒有同咱們杆子交過戰,這一回叫他們知道鏵是鐵打的。有你闖王坐鎮石門穀,弟兄們勇氣百倍,別說官軍來,天塌下來也不怯氣。”
自成笑著轉向黃三耀的二駕,等候他開腔。他憨厚地笑一笑,說:
“闖王,你下令吧,說咋辦就咋辦,用不著問俺們。”
闖王又點點頭,隨即對竇開遠吩咐:“展堂,你去替我傳令:凡是不上寨的將士務要真正休息,不許吃酒賭博,不許隨便出入窩棚,不許脫衣,一聽見戰鼓聲立即站隊,不許遲誤。凡是上寨的,務須各按旗號站定,不許擅自離開,不許大聲說話,不許睡覺,違者斬首。”
“遵令!”竇開遠大聲回答。
“國寶,官軍不來,你督率弟兄守寨;官軍來近,你聽展堂的將令行事。現在你先到寨上巡查一遍,不許有一點疏忽。廟門外一通角聲吹動,全體用飯;二通角聲吹動,我親到寨上察看。那時你同展堂都到山門前邊等我,隨我查寨。”
“是!”
闖王隨即轉向黃三耀的二駕,拍一下他的肩膀說:“你不必等候吃早飯,如今就率領一百名弟兄出寨,走到五裏之外,埋伏在路兩旁的樹林深處,故作疑兵,不妨露出一兩點火光讓敵人遠遠望見。倘若官軍來攻,你們先呐喊,然後放火焚燒樹林,退回寨裏。倘若官軍不來,你們在天明時回寨吃飯,吃畢飯好生休息。還有,倘若有人出寨,你們務必嚴拿,不許漏掉,除非是展堂派親兵拿令旗送出。”
“遵令!”
李自成把竇開遠等送到月門外邊,回到禪房後吩咐吳汝義:“弟兄們隻留下十個人把守廟門,其餘的全部休息,不許解甲,一聽角聲就吃飯。我一出去查寨,你就下令將騾子上馱、馬上鞍,全體將士在院中站隊,不許遲誤。我從寨上回來,火速動身。還有,一切要嚴守機密,不許使那個細作猜到我今夜會離開這裏。細作押在什麼地方?”
“單獨鎖在一個小屋裏。”
“看守好。外邊的一切行動不許使他知道。”
吳汝義答應一聲就出去了。尚炯走到闖王麵前,小聲說:
“闖王,我別的不擔心,就擔心咱們走後,坐山虎的那些人心中不服;倘若官軍來攻,他們會豎起白旗,替坐山虎報仇,事情還會從窩裏爛起。”
自成說:“我也擔心這一層,所以要想辦法使官軍在三天以內不敢來攻。”
“有辦法麼?”
“試試看。”
醫生又望望自成的臉色和眼睛,看見他的眼窩塌得很深,勸道:
“你趕快躺一躺吧,哪怕隻歇息半個時辰也是好的。天明以後,你的事情還多著哩。”
自成走到小院裏,抬頭望望月亮,又望望橫斜的淡淡天河,知道已經三更過後了。他吩咐一個親兵去傳令守大門的小頭目,立刻點起一支更香,當更香三停灼一停時吹第一次角聲,灼到一半時再吹一通角聲。吩咐畢,他打個哈欠,轉回屋中,看看雙喜,對醫生笑著說:
“子明,咱們同雙喜就在椅子上靠一靠,用不著躺下去了。”
但是他們剛剛坐下,又有一個人從老營來到。他也是一個久病初愈的人,身體虛弱,眼窩深陷,病色未退,經過鞍馬勞累,兩頰像火燒似的發紅。沒有等他開口,闖王問道:
“是誰派你來的?有什麼緊急稟報?”
“稟闖王,是總管派我來的。他派我來看一看這裏的亂子是不是平了,不管如何,請闖王速回老營,不可在此耽擱。”
“老營怎樣?”
“總哨病重,各路軍情又十分吃緊,請闖王火速回老營坐鎮。”
“總哨劉爺怎麼了?”
“總哨後半晌從野人峪到了王吉元駐紮的山口視察,又命王吉元帶他到宋家寨附近觀察地勢。正看著,忽然從馬上暈倒,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如今總哨在哪裏?”
“已經在下半晌抬回老營。”
“吃藥了?紮針了?還是昏迷不醒麼?”
“總哨一抬回老營,總管就派我飛馬上路,限我在半夜趕到,說是把馬跑死也不要在路上停……”
“簡短捷說!我問你總哨劉爺的病!”
“是,我說的就是總哨。因為我走得急,詳情不知道。隻聽說他有時清醒,有時昏迷,還說邪話。大家都說他中了邪,把馬三婆請到老營,替他下神除邪。”
“混賬!是誰想這個主意?”
“不知是誰想的這個主意,隻知道是王吉元派人到宋家寨請來的,事前請示過總哨劉爺,他點了頭。”
“糟了!”闖王頓一下腳,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問,“你在路上遇見張鼐了麼?”
“在大峪穀那邊遇見他,也許在天明以前能趕到老營。”
李自成使來人出去休息,向尚炯問:“你看,捷軒的病要緊麼?”
“這是病後虛弱,過分勞累,加上中午騎馬奔波,不免中暑。捷軒是個脾氣暴躁的人,看見各路戰況不利,局勢險惡,而將士多在病中,中懷憤懣,鬱火攻心,以致馬上暈厥。但如今尚不知道他吐的血是從內髒吐出,還是暈厥時自己咬破了舌頭,也不知吐血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