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長夜(四)
十九
管家的和少數不參加戰鬥的土匪盤在上房,瓤子九和他的票房頭擁擠在兩邊偏房。填過瓤子後,菊生被瓤子九送到上房,讓他同張明才那個小孩子睡在一起。他們在地上鋪了高粱箔子,上麵又堆了幹草,再攤上被子,弄成一個又軟又暖的地鋪。地上生一堆劈柴火,離他們的地鋪不遠,火光照得他們的臉頰鮮紅。在火堆那邊,靠後牆有一張大床,管家的和一位穿狐皮袍的闊客人躺在上邊,一邊燒大煙,一邊談話。張明才偷偷地告訴菊生,客人是從旅長馬文德那兒來的代表,商談杆子的收編問題。菊生仔細地看一看客人的麵孔,聽一聽他的聲音,想起來他正是不久前來過的那位營長。對這位代表不感到多大興趣,菊生傾聽著遠遠的槍聲和犬吠,眼皮慢慢兒沉重起來。雞子叫頭遍時候,菊生被一陣紛亂的聲音驚醒。碗筷聲,腳步聲,喝麵條的呼嚕聲,槍的碰擊聲,亂做一團。他睜開眼睛,看見火堆邊圍滿了人:有的正在吃東西?有的在灌子彈袋,有的用布條或麻繩綁紮腿腳。已經有幾天不看見的那位李叔,現在又出現了,腰裏插一把精肚盒子,笑嘻嘻地用指甲剔著牙齒,把從牙縫中剔出的青菜葉彈到火裏。管家的已經不在上房了;二駕躺在客人的對麵燒大煙,似乎是從外邊剛剛回來,高鼻頭還凍得發紅。營長大模大樣地抽著紙煙,用眼角打量著姓李的,從嘴角流露出隱約的笑。慢吞吞地往紫檀木煙盤裏磕去煙灰,營長打一個哈欠,向姓李的淡淡地問:“你的假還沒有滿?”姓李的回答說:“大前天就滿了。前天我回到城裏去銷假,太太說我可以在外邊多玩幾天,我才又來了。”“明兒跟我一道回城吧,別玩得太久了。”“是,我明兒隨營長一道回去。”二駕望著姓李的半真半假地囑咐說:“撕開劉胡莊,你遇見好看的黑脊梁溝子可別吃體己,趕快原封不動地送給營長。”姓李的向營長的臉上瞟一眼,嘻嘻地笑著,不敢亂說。二駕把煙泡安上鬥門,讓一下營長,隨即一氣把煙泡吸完,端著煙槍說:“我說的是實話,聽不聽由你。你要是能給營長找一個如意的大閨女,以後你得的好處多著哩。”“隻要營長肯要,圍子裏不愁沒有好看的黑脊梁溝子。別說找一個,三個五個也能找到。二駕,你自己要不要?”“老子不要,你還是給營長臥心找一個吧。營長愛嫩的,越嫩越好。
你怕回去後太太們會跟你下不來嗎?”“我不怕。”姓李的有一點放肆起來,說:“大太太跟二太太都不會生氣,三太太頂多罵我一頓,哈哈哈哈……”“爬你媽的去!”營長罵,絲毫也沒有怒意。“下鄉來跟朋友們一道玩幾天沒有關係,你可不能搶一個女人回去!”這一刻,從營長到二駕,到每個蹚將,都充滿了愉快情緒。在這種愉快而諧和的空氣中,菊生也深深地受了感染,完全忘掉了他的票子身份,巴不得能跟隨蹚將們灌進圍子。正在這當兒,劉老義提著一把盒子槍衝進屋來,後邊跟隨著一位陌生的蹚將,菊生認出來這陌生的蹚將是營長的一個護兵,不久前曾經來過。一腳踏進門檻來,劉老義就大聲嚷叫:“尖嘴子已經放氣啦,當灌手的快點動身!”正在吃東西的蹚將們連二趕三地放下碗筷,紛紛地答應著:“起!起!”二駕從床上坐起來,捏著煙釺子,向大家吩咐說:“都賣點勁兒,第一個灌進去的賞一把盒子!”“起!起!起!”劉老義連聲叫著。蹚將們跟著劉老義跑出屋子,隻剩下那位姓李的和營長的護兵還留在屋裏。等了片刻,等不到營長有什麼特別吩咐,他們倆互相擠擠眼,轉身就走。等他們跑出屋門後,營長忽然吐了一口痰,囑咐說:“喂,不要亂打死人呐!”屋裏清靜了。二駕繼續燒大煙,但常常不由地閉起來眼睛打盹。靠山牆角的黑影中,地鋪上睡著兩個說票的和一個初來的甩手子:二駕的護兵也坐在這地鋪上,背靠山牆,呼呼地扯著鼾聲。營長顯然很困倦,深深地打個哈欠,伸伸懶腰,緊跟著連打了兩個噴嚏,震得紫檀木煙盤上的小物件都突然跳動。擦幹了鼻頭和嘴唇上的唾沫星,營長從二駕手裏接過來大煙槍,吃吃地吸了起來。菊生雖然掛心著攻寨的事,但向劉胡莊那方麵聽了很久,仍沒有特別動靜,隻是繼續有稀疏的槍聲和犬吠,於是他又迷迷忽忽地睡著了。陶菊生第二次驚醒時,一咕嚕從地鋪上坐了起來。顧不得揉眼睛,他在張明才的身上用力地打了兩拳,大聲叫著:“快起來聽!……在灌哩!在灌哩!”張明才迅速地坐了起來,但他是那麼瞌睡,很久很久地睜不開眼皮,身子癱軟地前後搖晃。菊生又照他的腿上重重地打一拳,使他猛吃一驚,把眼睛睜開來。
他用困倦而朦朧的眼睛向周圍看著,嘴裏發出來不高興的嗯嗯聲,同時口水從下巴尖拖下來一條長絲。菊生又蹬他一腳,急著小聲叫:“你聽呀,在灌哩!在灌哩!”蹚將們正在向劉胡莊做拂曉攻擊,土炮聲,快槍聲,響成一片。在稠密的槍炮聲中,灌手們分成好幾股,向寨牆下邊衝進,其餘的蹚將們呐喊助威,滿曠野喊遍了殺聲:“灌呐!灌呐!快點灌呐!……”“灌呐!已經灌進去啦!灌進去啦!……”“用盒子掄呐!殺呀!殺呀!別讓鱉兒們逃走一個呀!”二駕和營長雖然被這廝殺聲所激動,但為要顯示他們是老資格,表麵上都裝做平心靜氣的樣子,好像他們的部下在劉胡莊周圍的廝殺不過是一件無關重要的小事罷了。營長慢慢地睜開眼皮,一邊點紙煙一邊淡淡地問:“可已經灌進去了?”二駕回答說:“不會這麼快吧。撕開圍子他們會跑來報告。
”“我說,老七,”營長拿起來二駕剛放下的煙針子,燒著煙泡說,“水沫想的太大,三心二意的,拿不定主見。旅長這次派我來,很希望你們馬上改編。你替我勸勸水沫,別說同旅長還有一層舊關係,單看在朋友麵上,也不要太不給旅長撐台。”“哪裏話,營長!”二駕從床上坐起來,說:“我們是旅長一手培植起來的。為人不能忘本呐。水沫二哥的意思不是不肯改編;他的意思是:眼下槍支還少,不如多玩些日子,槍多了也好給旅長多效力。”“你說這固然也是理,可是旅長眼下正需要人。吳大帥要他趕快擴充成一師,大家朋友隻好將就一點,不要想得太大,也不要這山望那山高。說句體己話:水快清了,縱然旅長叫你們玩下去,你們也玩不多久啦。”“不是這山望那山高。營長放心,我們決不會讓別人收編。”“我是愛護你們,怕你們看不清楚,腳蹬兩家船,到頭來自己吃虧。”“不會的,不會的,營長放心!”陶菊生和他的小朋友已經把鞋子穿好,蹲在火邊,興奮地等待著戰鬥的結果。後來,他們感覺到肚子餓了。幸而地上的籃子裏還餘剩著一些蒸饃,便放在火上烤焦,吃了起來。二駕看看他們,稍微感到了一點詫異,問:“起來恁早做啥子?”菊生天真地回答說:“我們等會兒要跟你一道進圍子去看看。”張明才也跟著向二駕要求:“你帶我們進去好不好?”二駕笑著說:“急什麼?媽的看你們高興的!”灌手們連攻幾次,都被寨上的土炮和磚石打退,攻擊暫時停了下來。在這停頓的當兒,守寨人和蹚將們排命地對罵,而且打陣地發出來高昂的喔吼聲互相示威。雞子開始叫第三遍的時候,天色微微的有點亮了。李水沫已經騎著馬繞寨外走了一圈,重新把灌手們布置一下,隨後他舉起盒子槍連放三響,立即又展開了激烈的攻擊。經過了一夜戰鬥,蹚將們判斷出寨裏邊沒有快槍,格外膽大起來。
他們一部分用步槍瞄準寨垛,打得守寨人不敢抬頭,好掩護灌手進攻。灌手們有的背著梯子,有的抱著門板,有的兩個人頂一張方桌,一槍不發,拚命地向寨根衝去。有的門板上中了土炮,土炮的炮彈雖然打不透榆木門板,也把門板後的土匪衝擊得幾乎倒地。第一把梯子靠到寨牆上,飛快地爬上去一個灌手,剛剛攀住寨垛,被守寨人用紅纓槍刺穿肩胛,滾下梯子。第二個和第三個又爬上去,也都被守寨人打落下來。那些頭頂方桌的灌手們,跑到靠寨牆的一座空宅子那兒,連二趕三地跳上方桌,爬上房坡,找算從房坡上跳上寨牆,但被守寨人發現了,一陣暴雨般的磚頭,瓦片,石塊,石灰罐,把他們打退。當蹚將們爬寨時候,寨上的土炮和寨外的快槍很少再放,灌手們和守寨人也沒有一聲叫罵,隻有那些擔任掩護的蹚將們在拚命地呐喊助威。戰場是那麼恐怖,周圍好些村莊見不到一隻烏鴉,連狗也不敢做聲。假若不是瓤子九及時送來新武器,一定有更多的灌手掛彩。當雞叫頭遍第一次攻擊時候,瓤子九興高采烈地帶著李二紅跑來觀戰。看了一陣,他拍一下二紅的肩膀說:“灌不進去,你快跟我回去想想法子!”他們回到小街上,叫開了一家做爆仗的小鋪子,將火藥用桑皮紙包成幾個像蒸饃大的包子,插有引線,帶回到劉胡莊的圍子外。“就這樣點著引線,”他告訴灌手們,“像扔手榴彈一樣扔到寨牆上。”灌手們照著他的吩咐,重新進攻。當第一個紙包扔到寨上時,不到幾秒鍾,突然間火光一紅,一丈周圍的守寨人都被燒傷,造成了極度的恐怖和混亂局麵。趁著這混亂局麵,其他的灌手們沿著梯子和門板爬上寨牆,騎在寨垛上用盒子槍掃射起來。於是劉胡莊就被撕開了。二駕得到報告後,從床上一躍而起,向客人說:“營長,你好好睡一覺,我去瞧瞧。”他匆匆忙忙地拔上鞋子,提著手槍就向門外走,後邊緊跟著一名護駕的,陶菊生和張明才,還有一個睡眼惺鬆的甩手子。他們翻過了小街外的倒塌寨牆,向籠罩著火光和殺聲的劉胡莊跑去。這時候太陽剛剛露出地平線,半個天變成了血的顏色……
二十
有些守寨人看見土匪已經破了寨,趕快跳出寨外逃走,但沒有衝出去,都死在麥田裏了。當菊生們離劉胡莊半裏遠近,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把最後一件著火的衣服一扔,渾身赤條條的,手中拿一根紅纓槍,從東北角跳下寨牆,沿著一條大路溝向棗莊逃命。二駕和他的護駕的都沒有步槍,盒子槍的射程不夠,隻能大聲地叫一陣,眼看著這個人跑遠了。東寨門已經打開了。菊生們走進寨門,就見一個莊稼老頭子倒在路上,棉襖上染著鮮血。老頭子用力在地上掙紮,發出來痛苦的呻吟。二駕的護駕的照他的身上補了一槍,他立刻安靜下來,顫抖著伸開四肢。二駕把他向跑邊踢了一腳。“嗨,你看,”張明才拉一下菊生說,“他還沒有死訖哩!”為要向二駕表示自己勇敢,菊生渾身緊張地從地上拾起來一根木杠,照著老頭子的頭上打了下去。當他舉起杠子的當兒,他已經有一點害怕並感受良心的譴責,打過後隨即把杠子扔了。“好哇,”二駕稱讚說,“小家夥怪有種的!”張明才也不願在二駕的麵前示弱,跑去拾那根杠子。但他臉色蒼白,兩腿打顫,把杠子拾起來向著老頭子的死屍一扔,沒有打中,杠子咕嚕嚕地滾到大路的那邊。張明才喘著氣慘笑一下。趕忙跑回到菊生身邊,緊拉著菊生的手。菊生最後又向老頭子投了一眼,跟隨著二駕們繼續前進。
在向前奔跑時候,他忘不下這一次的殘酷行為,特別是忘不下當杠子打下時,老頭子最後的那一聲呻吟,和滿是皺紋的臉孔上白瞪的一隻眼睛。往前又走了二三十步遠,麵前靜悄悄地出現了一座漂亮的住宅,緊閉著黑漆大門。大門上沒有一點兒槍彈或刀的傷痕,顯然還沒有土匪來過。但大門外邊的小小的水池中,橫七豎八的躺著許多小孩的屍體。薄冰全被踏破了,池水都被染紅了。池子中心,那兒的水也隻有膝蓋那麼深,坐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窮家女孩,懷中緊抱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她向菊生們這一起走來者瞪大著恐怖的眼睛,一邊臉孔上流滿了鮮血。由於冷的關係,這小女孩庫身顫抖,牙齒發出來不停的磕碰聲音。那男孩的臉孔藏在她的胸前,身上帶著血,看不出一點動靜。二駕的護駕的預備用手槍打這個小女孩,但被二駕用手勢阻止了。一位提著殺豬刀的甩手子從附近的一間草棚裏跑出來,諂媚地迎著二駕說:“二駕,你老來了!管家的跟弟兄們都在那邊,”他用帶血的殺豬刀向西北一指,“還在打哩!”“這是誰做的活?”二駕望著池子問。“我一口氣砍了十二個,”甩手子帶著誇耀和討好的神氣說,“這裏邊就有七個。要不是薛二哥攔擋一下,那個小女孩也早就‘回老家’啦。”二駕帶著菊生們繞過水池和漂亮宅子,向西邊走去。那邊繼續在響著槍聲,許多宅子已經在燃燒,被旋卷的濃煙包圍,從濃煙中傳出來女人和孩子的淒慘哭喚。經過一個菜園的時候,張明才突然地驚叫一聲,抓緊了菊生的胳膊。所有的人都幾乎同時一怔,停止腳步,向路邊的茅坑望去。茅坑裏,有一雙穿綠色棉褲的小孩的半截腿露出屎上,還在動彈,一隻腳赤著,另一隻穿著紅鞋。有人看見這是一個新來的甩手子幹的事,都罵了起來。
大家正在不忍心地瞧看這一雙動彈的小腿,突然一陣腳步聲從背後跑來。大家趕快轉過身,看見劉老義追趕著三個拿大刀和紅纓槍的農民向菜園這邊逃命。二駕和他的護駕的連發幾槍,當時有一個農民倒了下去,其餘的兩個轉身向北,跑進兩座宅子中間的夾道裏,那夾道正開始被濃煙籠罩。劉老義向菊生笑著招一下手:“娃兒,跟我來逮活的!”說過之後,他直向夾道追去,消失在濃煙裏邊。二駕和菊生們趕快的離開菜園,向槍聲較稠的地方去了。管家的和薛正禮,和許多蹚將,正圍著一座宅子,一邊瞄準射擊,一邊叫著:“快繳槍,繳槍不打!”這宅子已經從周圍點燃,從屋頂上冒著黑煙,吐著火舌。上房是一座樓房,大概有不少農民躲在樓上。不管蹚將們怎樣的喊著繳槍,火勢怎樣地迅速展開,他們死守著樓房不出,也不答話,用土炮向外做絕望地射擊。二駕和管家的說了幾句話,又帶著菊生們向西巡視,一直走到西寨牆上。在寨的西南角一帶,寨牆上下,處處躺著剛才被打死的人,有許多死者的血液還沒在早晨的冷風中結凍。在一架罐兒炮邊,躺臥著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女人的手裏還緊緊地抓著火藥罐。另外一個年輕女人,披頭散發,滿臉青泥,抱著一個嬰孩,被砍死在寨根的破草庵中。二駕和菊生們走到南門,因為南門邊還有一群老百姓死守著一座小院子和圍攻的蹚將們對打,他們就跳下寨牆,從一條小路繞了過去。當他們走過那座漂亮的宅子時候,這宅子的偏房後簷有一處剛剛發火,有兩個土匪拚命地上去搶救。火頭很快被撲滅了。二駕不高興地向救火的蹚將查問:“誰的手這樣主賤,隨便放火?”兩個蹚將回答說:“不知道是誰放的火。”“媽的,也不問一聲這是誰的宅子!”二駕罵過後又向兩個蹚將囑咐說:“你倆就在這兒照顧著,不準誰在這兒動一根蒿草!”靠近水池東北角的草棚前邊,圍攏著一群蹚將。二駕和菊生們走了過去,發現瓤子九正在草棚中強奸姑娘。二駕笑著罵:“瓤子九,我操你八輩兒,別人在打仗,你躲在這兒舒服!”蹚將們抓住菊生和張明才,把他們往草棚裏邊拉,快活地叫著:“閃開!叫娃兒們長長見識!”張明才滿臉通紅,拚命地掙脫了,從人堆中逃了出去。菊生也被拉進草棚去看。菊生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兒,用腳在瓤子九的光屁股上猛力一蹬,回頭就跑,從人堆中衝,了出去。營長的護兵和那位姓李的拖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人從西邊走來,菊生幾乎衝進那女人的懷裏。
菊生向旁邊一閃,他們把女人拖進草棚,人堆中又爆發一陣歡呼。正在這當兒,從村中心傳過來紛紛的喊聲:“快出水啊!快出水啊!……”草棚前邊的蹚將們起了波動,但雖然他們也叫著“出水”,卻留戀著不肯離開。二駕向西邊走來的蹚將們問:“為啥出水這樣急?”“軍隊快來了,大家得趕緊出水!”擁擠在草棚內外的蹚將們嗡一聲亂起來,開始出水。二駕帶著菊生們出了寨門,向昨夜盤駐的小街走去。後邊的蹚將們牽著牲口,攜著女人,背著包袱,有的從寨門擁出,有的從寨牆上跳下去,亂紛紛的,隨便向空中發槍。管家的和薛正禮們一杆人還沒出寨。二管家站在一座墳頭上罵了幾句,大家才不敢再亂打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