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長夜(三)(2 / 3)

十五

快吃午飯時候,薛正禮一隻手提著一手巾現洋,另一隻手拿著一個沉甸甸桑皮紙包,笑眯眯地從外邊回來。有一個肥票子贖了出去,他手裏的現洋和煙土是在管家的那裏分到的。把手巾裏的現洋和紙包裏的煙土打開,他留下自己的一份兒,把其餘的分給大家。陳老五正在刮臉,慌忙地把剃頭匠向旁一推,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他特別細心地把自己分得的每一塊現洋放在耳邊叮叮當當地敲一敲,聽聽聲音;煙土是在管家的那裏切碎的,他用手掂掂輕重,把落在桌麵上的煙土末用指頭肚粘起來,然後用油紙包好。

把煙土同現洋一起包進小包袱,陳老五又掂一掂包袱的重量,才坐下去繼續刮臉。剃刀在他的臉上發出割草的聲音,引得大家望著他的臉孔發笑。整個上午都過得非常快活,下午兩點鍾的時候便又起了。出發以後,陶菊生發現了一些新鮮的事情:第一,二管家有了一匹白馬,不再步行了;第二,杆子增加了一些新蹚將,而肉票也突然多了一半;第三,也是菊生最感覺有趣的一件事,就是那個上午還穿著軍裝。站在寨門外同劉老義談話的老總,如今穿著便衣,掛著手槍,同土匪們混在一道。在幾個鍾頭前還是軍人的這位新蹚將,原來他同二管家,同獨眼的李二紅,都極廝熟,顯然他的進杆子並不是劉老義介紹的。劉老義在路上介紹他認識薛正禮,趙獅子,陳老五,和薛的其他部下。他立刻同他們也熟了起來。“你向他叫李叔。”劉老義拍著菊生的頭頂說。姓李的望著菊生親切地笑一笑,用指頭敲掉煙灰。“你是叫菊生吧?”他問,“想家不想家?”雖然菊生不喜歡這位李叔,覺得他有些流氣,帶著鄉鎮上的光棍氣味,但也同這位李叔很快地熟起來了。“李叔,你的那套軍裝呢?”菊生好奇地大膽地問他。“二尺半放在圍子裏,”李叔笑笑說,“放它幾天假。”“你不打算跟俺們長在一道?”“不。我是從外邊請假回來的,快該走啦。”姓李的顯然不願陶菊生多知道他的底細,眨著狡猾的眼睛說:“我這個人好朋友,好熱鬧,來杆兒上閑玩幾天。你日後碰見我可別跟我麻纏呀。”雖然他這句話是用玩笑的口吻說出來,但多少也含有警告意味。菊生笑一笑,不敢再同他閑扯了。黃昏前杆子盤到一個大的村莊裏,第二天又換地方。這樣繼續了一個多星期,杆子在天天擴大著。每逢移動,蹚將和票子黑壓壓地拉過半裏長。陶菊生雖然還常常懷念父母,也常常擔心二哥的前途,但他和薛正禮們一群人卻發生了更深的感情,對土匪生活也因習慣而發生了若幹興趣。他本是一個帶有浪漫氣質的孩子,在小學讀書時代,他常在下課後站立在說評書的麵前,聚精會神地聽綠林英雄故事,連飯也不願去吃,如今的綠林生活更發展了他的浪漫性格和英雄主義。他非常喜歡劉老義和趙獅子,因為他們豪爽,勇敢,槍法熟練。

假使不是他的二哥過著淒慘的肉票生活而且時時有被殺害的危險,讓他永遠留在土匪中他也不會感到什麼痛苦。菊生不曾同管家的李水沫說過一句話,看見他的機會也很有限。李水沫煙癮極大,很少出來散步;移動時候,總是隊伍已經動身了他才出來,騎上馬,豎起來大氅領遮住臉孔。李水沫所給菊生的印象是一個年歲很輕的,個子小小的,蒼白臉皮,像一個文弱書生。雖然經過打仗的那天早晨,這印象仍未改變。但菊生不僅默默中對李永沫發生情感,簡直是相當“愛戴”。他常常設想著民團怎樣把李水沫圍在院裏,李水沫怎樣雙手拿著雙槍,向外作扇形開槍,打開圍門風,一個箭步跳出大門,追殺敵人,掩護部下。每次凝想著這驚心動魄的緊張場麵,他呼吸短促,眼珠發光,仿佛他自己就變成李水沫了。尤其杆子上流傳著許多關於李水沫的小故事,使菊生更覺得這位臉色蒼白的人物神秘而不凡。據說李水沫十六歲就下水,二十五歲時受招安,做了團長。招安後一年多上邊不發餉,部隊窮困得沒法維持。但為著他和部下的“前程”,他不肯叛變,也相當地約束部下。後來有一個姓崔的連長打算偷偷地把自己的一連人拉出去重幹土匪。有一天,許多人跑來向李水沫報告崔連長要拉走的消息。李水沫總是淡然處之,不肯相信,搖搖頭說:“不會的,你們別聽信謠言。崔連長真想拉往山裏蹚,他會來報告我的。”這天夜間,崔連長果然把他的一連人集合起來,準備逃走。有人立刻把這緊急消息告訴李水沫,請他馬上處治崔連長。李水沫一麵安詳地燒大煙,一麵搖一搖頭說:“老崔不會瞞著我的,我不信。”崔連長已經把他的人帶到村外了,越想越不對,下命令讓人馬暫且停住,匆匆地跑進團部,站在李水沫的煙榻旁邊,結結巴巴地說:“團長,我,崔二蛋明人不做暗事。我崔二蛋知道好歹。團長一向待我太好……”一半由於過於緊張,一半由於心中難過,崔連長忽然喉嚨梗塞,沒法把自己想說的話趕快說出。李水沫的眼睛懶散地盯在燈亮上,繼續燒煙,用一半安慰一半責備的口吻說:“有啥子事啊,明天說不行嗎?”“弟兄們窮得活不下去,”崔連長用力說,“大家都願意拉出去重幹蹚將。我來找團長報告一聲,因為團長待我太好……”李水沫若無其事地向崔連長望了一眼:“媽的,芝麻子兒大的事情也用得著急成這樣!別說廢話,你是不是打算拉出去幹幾個月?”“是,團長。”李水沫繼續燒煙,關心地問:“現在就拉走?”“人馬在村外邊等著,我特意來向團長報告。”“拉走多少人?”“隻拉走我自己的一連人,別人的人我決不帶走一個。”“槍支呢?

”“都帶走了。”“叫軍需官來,”李水沫向旁邊站立的護兵吩咐,“叫他立刻來!”他把煙泡安上鬥門,放下煙槍,坐起身來向崔責備說:“二蛋,外邊情形不同往年,就你那一連爛杆槍,一個人分不到兩排兒子彈,拉出去能夠蹚開嗎?既然決心出去蹚,該早點告我一聲;現在屎憋到屁股門邊你才來解褲帶,叫你‘二蛋’真不虧你!”說畢,李水沫又倒在床上,拿起煙槍,吃吃地吸了起來。崔連長莫名其妙地望著李水沫,既不敢走,也想不起說什麼話。等李水沫抽畢這口煙泡時,軍需官已經急急慌慌地跑了進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李水沫向軍需官命令說:“去!找二十支好槍給二蛋,一連人子彈袋都灌滿,再把團部的輕機槍給他一挺,把我手的槍隊的好盒子給他五支!”“是,團長……現在就辦?”“立刻就辦!”李水沫斬釘截鐵地說。

軍需官摸不著頭腦地退走以後,崔連長越發的莫名其妙,眼睛惶惑地向周圍亂看。李水沫又掂起煙釺子,眼睛看著崔的臉,下巴尖向屋外一擺,和藹地吩咐說:“去吧,二蛋!出去痛痛快快玩幾個月,遇著挨打的時候快派人來報個信兒。”崔連長恍然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突然蹲在地上哭起來。“我,我不走啦!”他哭著說,“我崔二蛋寧肯困死在這裏,也不能離開團長!……”“嗨,哭啥子?媽的,沒有出息!”李水沫真有點生氣的樣子,坐了起來。“你又不是小孩子離不開娘,離開我幾個月有啥子要緊?快起來,爬開去,別你媽的學女人樣子!”另一個小故事也是發生在李水床做團長時候,表現他在戰場上的勇敢、鎮定和機智。那時李水沫帶著他的一團人參加河南的軍閥戰爭,擔任進攻一個重要地方。夜間,他過足了煙癮,右手提著手仗,左手拿著電筒,往最前線去視察陣地。為著減小目標,他不讓任何人跟他一道。他自己一直摸索到敵人的前哨陣地,偷偷地察看了很長時候。正要再換一個地方時,不巧被敵人的一個哨兵發現。那個哨兵和他相離有十多步遠,把槍口對準他,大聲喝問:“口令!”李水沫吃了一驚,立刻捏亮電筒,讓強烈的電光直射在哨兵眼上,昂然而迅速地向哨兵走去。等走到哨兵麵前時,他忽然關了電筒,揚起手杖重重地向哨兵的頭上和手上打了幾下,把哨兵的步槍打落地上,嚴厲地低聲責罵:“混蛋!連問口令的方法也不懂!假若真有敵人來,你用那麼大的聲音一問,他一槍就會把你幹掉了!你叫什麼名字!”可憐的哨兵隻以為是自己部隊的官長來視察陣地,嘴唇哆嗦著報告出自己的名字,眼望著他向左轉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邊。諸如此類的小故事傳誦在土匪們的嘴上,深印在菊生的浪漫的少年心上。看見這杆子迅速壯大,看見李水沫的名字在方圓三百裏內如日東升,他同蹚將們一樣地感到快慰,甚至驕傲。當初來時候,他時時刻刻都在意識著自己是一個票,一舉一動都提心吊膽;近來隻有在他看見或想起芹生的時候,隻有在他想念母親的時候,隻有在他希望學會打槍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自己的票子身份。當忘掉自己的票子身份的時候,他就馳騁著天真的幻想,希望將來他自己的槍法比趙獅子還要好,在戰場上的機智比李水沫還要高,他要帶領很多的人馬縱橫天下。當這時候,他就很自然地想起來《三國演義》上的許多故事,於是他把自己幻想成諸葛孔明,神出鬼沒地指揮著他的部隊。菊生的心越來越野,所想的越發不切實際了。他熱切地希望自己能參加打仗,甚至他希望隨著幹老子這群人打一次圍門風。人們都曉得他是個有種的孩子,但不知道他竟有這一些奇怪的想頭。有一天下午杆子盤在一個村莊裏沒有移動,那位姓李的跑來約劉老義們幾個人出去玩耍,問菊生願不願去。菊生快活地同他們一道出發。就在這一次出去玩耍,他第一次參加了對善良農民的戰鬥,在一種矛盾的心情中親自燒毀了農民的草房,而他的勇敢也被事實證明了。

十六

幾位閑散的蹚將帶著陶菊生跑下崗頭,順著一條荒涼的大路向東走。那位姓李的一路上津津有味地談著他近來的賭博情形和怎樣找尋女人,蹚將們非常的感覺興趣。菊生一個人跑在前邊離開他們很遠,忽而跳進大路的深溝裏,忽而又跳了出來,快活得像一隻解開繩子的小山羊。他不時從路邊撿起裂薑石,用力向遠處投去,將撅吃麥根的老鴰打起。約摸走了有五六裏,猛不防從右邊一箭外的小村中跳出來七個農民,拿著紅纓槍向大路撲來,從嘴裏發出來一種怪聲:“哈!哈!哈!……”陶菊生吃了一驚,立刻從地上撿起來一塊大的裂薑石,跳後一步。幸而趙獅子和劉老義們眼疾手快,連發幾槍,當場打倒了三個農民,其餘的回頭便跑。蹚將們追進村子,遇見人便打死,遇見房子就放火。在這一次緊張的戰鬥中,菊生始終跟隨著蹚將一起,毫不畏縮。

他雖然很可憐那些農民,卻不得不隨著那位姓李的衝進了一家小院。已經有兩個女人橫躺在柴門裏麵,慘白的臉孔浸在血泊裏。他們從一個女人的身上跳過去,姓李的抓起一捆高粱稈把上房點著,菊生也狠著心抱一捆燃著的高粱稈跑進偏房,慌慌張張地把高粱稈靠在牆角。火頭呼呼地響著,吐出血紅的長舌,舔著崩幹的草房坡。房坡迅速地冒出濃煙,燃燒起來。菊生沒有即刻退出,不放心地望著火頭,深怕他離開後火會熄滅。姓李的在院裏大聲呼喊:“快點出水!快點出水!”聽到呼喊,菊生趕忙從屋裏跑出來,跳過死屍,離開濃煙彌漫的農家小院。這時槍聲仍在小村中稀疏地響著,土匪們向各個角落尋找著藏匿的人。很顯然,除掉一部分人在事前攜帶著牛驢和重要什物逃走外,餘下的人都被打死了。

菊生又點了一座草堆,跳躍著向趙獅子跟前跑去。趙獅子正站在一家門前看房子燃燒,聽見奔跑聲,轉過頭來。他望望菊生,忽然大叫:“呀,看你的肩膀頭上!”陶菊生站住一怔,才發現右肩上有雞蛋那麼大一塊在燃燒。他趕忙把火弄滅,笑著嚷叫:“哎呀!哎呀!怪道我聞著一股煙糊味!”“你怎麼會燒著自己了?”獅子問。“我不曉得。”菊生望著燒破的地方說,“獅子叔,真倒黴,我這件綠袍子是今年冬天在信陽才做的!”劉老義和那位姓李的都來了,隻是不見陳老五。“陳老五哪裏去了?”大家用眼睛互相地詢問一遍,隨即劉老義用他那種極其洪亮的喉嚨大叫:“陳老五!陳老五!快出水呀!”“我們要起了!”趙獅子跟著叫。陳老五從一座已經開始燃燒的房子裏跑出來,肩頭上背一個大包袱。包袱沒包好,有一條裹腳布和一雙小孩褲腿子從裏邊搭拉出來。劉老義同趙獅子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望著陳老五笑著罵:

“你鱉兒子,老子就猜到你這一手!”由於大家的嘲笑,陳老五怪沒腔的樣子,把搭拉在包袱外邊的臭裹腳布和小孩褲子拉出來,扔到火裏。“你們這些敗家子,”陳老五分辯說,“全不知道東西中用!我要不撿幾樣拿出來,燒了還不是燒了?”“對啦,啥東西拿回家都有用處!”劉老義用粗嗓門譏諷說。“嗨嗨,這家掌櫃婆床下麵壓有一塊騎馬布,你跑快去拿出來呀!”陳老五越發被說得沒腔了,就用包袱向劉老義打了一下,喃喃地罵:“你這個麻雄”於是大家暢快地大笑起來,繞過一個死屍走出村莊。他們沒有回原路,向一條小路轉去,繼續往崗下走。一裏外有一條曲折的小河,蜿蜒於兩崗之間。河灣處架一個小石橋,橋那邊疏朗朗地站立著幾棵衰柳。再過去不遠有一個小小的土寨,寨牆大半倒塌了,從缺口處可以望見裏麵除三二家草房外,較好的宅子都隻剩燒毀了的紅牆;較大的樹木也沒有一棵。寨牆外有一棵烏柏樹,幾片沒有落淨的紅葉在夕陽下顯得特別的寂寞而鮮豔。除這座破寨以外,望到青天邊也望不見一個有房屋存在的村莊、一棵成材的樹木,整個的原野是空蕩蕩的。“那就是我舅家的小圍子,”趙獅子對那位姓李的說,“房子都是我燒的。”“你為啥同舅家有仇?”姓李的問。“小孩沒娘,說起來話長。”趙獅子用一句俗語推開了朋友的詢問,向圍子那邊望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從肩頭上取下步槍,小聲驚叫:“噢,那不是我的二舅!”在寨門外的一座新墳旁邊,站立著一個穿藍布長袍的人,正用手遮在眉毛上向這邊了望。當趙獅子發現他的時候,他像兔子一樣向大路溝中一跳,回頭就跑。趙獅子恨恨地大聲罵:“你跑不了!讓你試一試我的槍法!”趙獅子發了一槍,逃命者應聲倒地。

但逃命者隻是腿肚上穿過一槍,並沒有傷損骨。他立刻從地上掙紮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逃跑。因為寨門外幾座小石碑影住視線,趙獅子和劉老義發了幾槍,都沒打中,逃命者的背影突然消失在寨門裏邊。趙獅子一麵追一麵發誓地怒罵道:“你今兒能逃開老子手,老子把頭揪下來裝進褲襠裏!”“蛋包上逮虱,看它往(屍求)上跑!”劉老義充滿自信地大聲說。逃命者一路流著血,筋疲力盡了,逃進一間低矮的草屋,躲藏到床下。這幾家農人剛才看見蹚將們離開對崗那個小村莊向這邊走來,年輕的男女和小孩子都躲到附近的房殼廊裏,隻留下兩個六七十歲的老婆看門。如今知道是趙獅子來找他的親舅打孽,都膽大地走回來,親熱地同獅子招呼。他們一共有十幾個人,圍著趙獅子,有的喚他老表,有的喚他獅子哥,中年人和老年人都喚著他的名字。他們攔著趙獅子不讓他往小屋進,七嘴八舌地向他求情。一個老婆顫聲叫:“獅子娃,獅子娃!你饒了你二舅一條性命吧!他已經五十歲啦,活不了幾天的。你抬抬胳膊讓他過去,讓他下一輩子變驢變馬報答你。”另外一個老頭子哀求說:“你大舅跟你老表們都給你打死啦,房子也全燒啦,你看在你媽的情麵上,便宜他一條活命吧!”一個駝背的中年農人說:“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鐵打的冤仇也該熔化啦。他好歹同你媽是親兄親妹,一奶吊大……”“老表,你消消氣,你消消氣,他不值得一顆槍子兒!”趙獅子咆哮說:“不行!天王老子來講情也是白費!”隨即他凶暴地對著駝背:“五舅,這是你的屋子,你不把他交出來我點你屋子!”“你看在你媽的麵情上……”“再說廢話我立刻點你屋子!”受傷者終於從床下被拖了出來。人們向旁邊退後幾步,不敢再說話。小孩子們有的躲閃在大人背後,有的向屋裏藏去。菊生的心裏也很難過。受傷者已經不能走動,一出小屋便趴在地上求饒。趙獅子聲明不打死他,但他必須到杆子上住個時候。他攙著二舅的一隻胳膊,走了幾步,暗暗地向姓李的使個眼色。姓李的用手槍對準二舅的腦後連放兩槍,隻聽二舅的喉嚨裏一聲咕嚕,離開獅子的手栽到地上。陶菊生緊跟在獅子背後,一驚之後,就頑皮地伸一下舌頭,討好地打趣說:“獅子叔,他喝醉啦。”“嗨,真像喝醉啦!”劉老義露著黃牙笑著說。他們懷著勝利者的輕鬆心情,出了圍子,走上回去的路。一連好幾天,蹚將們遇見菊生時就故意問他怎樣把綠袍燒了一個洞,而且劉老義們常常稱讚“他喝醉啦”那句聰明話。每逢要打死哪個人,劉老義們就幽默地笑著說:“拉他去喝壺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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