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拉出去,他準是一個探子!”“拉出去!拉出去!”另外的土匪也憤怒地咆哮著。異鄉口音的年輕人跪在地上,一麵磕頭,一麵哀哀地懇求饒命。
他哭著說自己確實是一個手藝人,因為戰事關係從駐馬店逃出來,還說他家裏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娘沒人養活。但不管他怎樣哀求,怎樣不肯從地上起來,終於被兩個人拖出院外,一響沉重的槍聲把他的哭聲打斷。當槍聲響過後,跟著有一隻烏鴉從村邊的枯樹上驚起來,用不祥的調子啞啞地啼叫幾聲,向空曠的田野飛去。“二哥,”菊生忽然仰起臉對芹生微微一笑,小聲說,“想不到咱們會死在這裏。”芹生向他的腳上踢了一下,使個眼色,禁止他隨便說話。正在這當兒,麻臉的土匪走到門口來,命令他們說:“剛才來的‘遠方朋友’站出來!”菊生的心口禁不住跳了幾下,向同伴們迅速地瞟了一眼。那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緊拉著張明才的手,嘴唇顫抖得非常厲害,而張明才的臉色像蠟渣一般黃,眼眶裏又充滿了淚。芹生和胡玉瑩交換了一個絕望的眼色,遲疑著不肯出去。被拘捕在一起的人們用恐怖而憐憫的眼光望著他們,特別望著菊生的可愛的臉孔,仿佛在歎息說:“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孩子也要槍斃!”所有這周圍的現象都差不多在同一刹那間映進到菊生眼簾,他立刻鎮靜地咬一下嘴唇,微笑著望一眼麻臉的土匪,拉著他的二哥大踏步從屋裏走出,滿不在乎地低聲說:“好,讓我走在前頭!”
三
土匪們對於如何處置這幾位“遠方朋友”不露出一絲口風,帶他們順一條荒僻的小路向東南走去。走著走著,他們漸漸地明白了他們已經成了“票”,暫時也許不會死,但要過一段悲慘而可怕的日子,等候著家庭派人來講價贖回。從語源上看,票就是鈔票。土匪拉人的目的在換取鈔票,故江湖上將被綁架勒索的人叫做“票”。常常為說話時音節諧和起見,加上一個名詞語尾,便成“票子”。有時為著同鈔票區別起見,變成一個複合名詞,便成“肉票”。在票的語根上加一個女性語頭,便成“花票”。大股土匪中拘留票子的地方叫做“票房”,管理票房的頭目叫做“票房頭”。殺害肉票叫做“撕票”。一經猜破這命運的謎底,陶芹生立刻就想到他父母得到這消息後一定是束手無策,無錢來贖,而他和弟弟遲早免不掉一個一個地被土匪殺害。原來他們生在一個破落的地主家庭,上兩代不管男女都吸食鴉片,而父親是在童年時代就開始上癮。六年以前,大約是初冬季節,像死水一樣的平靜的鄉下發生了匪荒,把他們祖上遺留下來的住宅,連佃戶居住的房子一起燒光;父親帶著一家老小逃到城內,六年來苦度著窮愁饑寒的日月。
大哥小學未畢業就跑到洛陽當學兵,一則因為家庭沒力量供他弟兄們同時讀書,二則因為這正是丘八老爺橫行霸道的時代,三則因為經過直皖戰爭和第一次直奉戰爭,吳佩孚的名字紅得發紫。在河南這個封建落後的地方,很多出身於沒落的地主之家的青年因為沒有別的出路,又沒有機會接觸南方的革命思潮,多願意到吳大帥的第三師“投筆從戎”。菊生小學畢業後,父親也送他到洛陽去當幼年兵。先到洛陽當學兵的大哥已經看穿了第三師的黑幕,大哥竭力反對,托朋友將他送到信陽,進一個教會中學讀書。芹生原是在湖北樊城讀教會中學,因為要照料弟弟,這學期也轉到信陽讀書。第二次直奉戰爭發生後,父母對於大哥不知流過了多少眼淚,如今又要為他們兩個小兄弟哭泣。但家中的經濟情形是那麼不好,縱然父母把眼淚哭幹又有什麼用?想到了這些問題,就像有一把刀子割著芹生的心,眼圈兒禁木住紅了起來。芹生好幾次向土匪們說明他同菊生確是親兄弟,請求留下他,放他的弟弟回家報信,好讓家人趕快來贖。菊生也要求留下自己,放哥哥回家報信。對於他們的請求,土匪們不是表示這事情需要看管家的怎麼吩咐,便是表示不相信他們是親兄弟。麻臉的土匪在他們兩兄弟的臉上來回地打量幾遍,露著黃牙笑起來,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大聲叫著說:“哼,龜兒子能相信你倆是一個模子磕出來的!”
雖然胡玉瑩竭力替芹生和菊生證明,土匪們也決不相信。當芹生們懇求的次數太多時,車軸漢不耐煩地說:“好好兒走吧!你們對我們說的再多也是瞎子打燈籠,我們不能替管家的做主嗬!”又過了一條小河和一個崗坡,土匪們帶著這一群落難者走進了一座村莊。“你們把他們交到票房,”麻臉的土匪對他的同伴說,“我自己去對管家的報告一聲。”於是他把步槍扛在肩頭上,得意洋洋地唱著小調,向村子中心的一個大門走去,其餘的土匪把票子帶進了靠近的一個大門。菊生們被帶去的是一座相當舒適的地主住宅,進了過車大門向左轉是三間對廳,票房就設在對廳裏邊。一進院子,車軸漢活潑得像一個大孩子,一麵走一麵叫罵,幾個“看票的”都給他罵得笑嘻嘻地從票房裏跳了出來。“瓤子九我操你祖宗!”車軸漢望著一個白淨麵皮,手裏拿著一根煙釺子的土匪罵著說,“來了幾個有油水的‘遠方朋友’,你龜兒子盡躺在床上抽大煙,也不走出來迎接一下!”瓤子九快活地回罵他:“媽的,有我的孝順兒子到官條子上迎接他們,何必再驚動老子的駕?劉老義鱉兒子到哪裏去啦?”“老義到管家的那裏去啦,我的乖乖。”車軸漢用槍托照瓤子九的大腿上打了一下說:“閃開,讓‘遠方朋友’們進去歇歇腿,老子們也該去填瓤子啦。”
菊生們一進票房,首先映入眼睛的是靠左首的一群肉票。這一群共有十來個,有的在草上躺著,有的坐著,已經被折磨得不像人樣。他們的憔悴的臉孔上蓋滿了灰垢,頭發和胡子亂蓬蓬的,夾帶著草葉和麥桔片,白色的蟣子在亂發中結成疙疽。他們的手都被背綁著,一根繩子把他們的胳膊串連一起,因此任成群的虱子在頭上和身上咬,在衣服的外邊爬,他們也隻有忍受著毫無辦法。他們拿黯淡無光的眼珠打量著新來的患難朋友,有的還用淒苦的微笑向新來者表示歡迎,但有的把眉頭皺得更緊,臉孔上流露著嚴肅的表情,仿佛他們覺得這一群可愛的洋學生不該也落在土匪手裏,特別那兩位最小的學生深深地引起來他們的惻隱之心。看票的對於這一群“遠方朋友”的采到都非常高興,替他們找凳子,拿香煙,真像招待自己的朋友一樣親切。票房頭瓤子九忙著吩咐人去向老百姓派蒸饃和麵條給客人充饑。被派出的土匪剛走不久,他又派另一個土匪去催,並囑咐要頂好的白麵蒸饃。他雖然年紀在四十之譜,但為人很活潑,滑稽;愛同人開玩笑。在他下水蹚之前,他有個綽號叫“快活籠子”,如今因為“瓤子九”這名字也很有意思,原先的綽號就不再被人叫起。躺下去吸完了鬥門上的半個煙泡,瓤子九又立刻從床上跳下來,靠著柱子,向胸前叉起雙手,笑嘻嘻地盤問新來的“遠方朋友”。他有一雙一般人所說的桃花眼,年歲沒有腐蝕掉這雙眼睛的風流神情。當菊生報告他是吳佩孚的幼年兵以後,瓤子九拍著屁股向前邊跳一步,探著身子,睜大一雙含笑的眼睛大聲盤問:“你是幼年兵?你也到山海關去打仗了?”“我們幼年兵在洛陽留守,”菊生坦然說,“沒有開到前線去。”“你會唱軍歌不會?”“當然會。”“下過操麼?慢步,正步,跑步,都練過?”“都練過。”“好,待一會兒填過了瓤子,我得考考你。軍隊的事情我不外行,你操不好我就教教你。”
瓤子九笑著說,端詳著菊生的臉孔,晃著腦袋表示不相信。停一停,他輕輕地拍一拍菊生的頭頂,又開著玩笑說:“你這小家夥聰明膽大,到蹚將窩裏來還要冒充軍人呢!”隨即他快活地大笑起來,很有風味的稀胡子隨著他的笑聲跳動,增加了他的滑稽神情。胡玉瑩和那個中年小商人都為菊生的扯謊捏了一把汗。菊生雖然也知道說謊話終究不能夠騙住土匪,但既然剛才在路上如此扯謊,如今也不好改口,將來的結果就隻好暫不去管。他對於人生還沒有多的經驗。在他的眼睛裏,瓤子九是一個有趣人物,瓤子九的部下也都不壞,單就大家對他們的親切招待也可以看出在瓤子九的這個小團體中充滿著江湖義氣。在進到票房以後,芹生感到的是絕望的害怕和憂愁,而菊生所感到的害怕和憂愁都非常朦朧,甚至他對於這遭遇還起了一點好奇和新鮮之感。瓤子九一麵快活地笑著,跳到一個躺著的票子身上走幾步,又踢一踢另一個已經割去了一隻耳朵的票子的頭,轉過身來對新來的“遠方朋友”說:“再有幾天他們不贖出去,就叫他們吃洋點心了。”
這一個慘無人道的小場麵和這一句威脅性的話,使菊生起一身雞皮疙瘩。中年商人低下頭輕輕地歎息一聲,胡玉瑩和芹生都麵如土色,而小學生張明才駭得像傻子一樣。但菊生的不切實際的浪漫性格,和他從故鄉的野蠻社會與舊小說上所獲得的那一種“英雄”思想,使他依然竭力保持著臉上的微笑。他的神氣是那麼頑皮和滿不在乎,使瓤子九和全票房的土匪們都把讚賞的眼光集中在他的臉上。“這個娃兒倒很沉住氣。”土匪們笑著說。菊生一半是由於餓,一半是由於他對於新遭遇不像別人一樣的害怕和發愁,這頓午飯他吃得特別多。瓤子九拍一拍他的頭頂說:“別作假啊,待一會兒還要看你下操哩!”菊生仰起臉來笑一笑,頑皮地回答說:“當然不作假,吃飽啦不想家。”吃畢飯,瓤子九真叫他先唱了兩個軍歌,然後又拔慢步。多虧那時的“軍國民教育”,陶菊生能夠圓滿地度過了這個考試。“你家裏一定有幾十頃田,”瓤子九躺下去燒著大煙說,“凡是到老吳那裏當學兵的都是有錢的主戶。”“既然家裏有錢有地,又何必出外當兵?”菊生強辯說。“你們這班有錢的少爺誰不想作官呀?隻要喝過墨水子,到老吳那裏幹三年五載,肩膀頭上就明晃晃的!”瓤子九把煙泡一會兒捏扁,一會兒滾圓,最後滾成光溜溜的圓錐形,安到鬥門上,欠著身子向“遠方朋友”舉一舉煙槍,連說了兩個“請”字,隨即他一點不肯誤時地重新躺好,讓鬥門對準火頭,貪饞地吸了起來。他吸得那麼寫意,故意使吃吃聲成一種活潑調子,而他的黃色稀胡子就隨著迅速的節拍跳動。鬥門上的煙泡吸光以後,他感到渾身舒服,鬆勁地拋下煙槍,閉著眼睛,大大地伸個懶腰,從鼻孔哼出來兩股白氣。
過了片刻,他虎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向“遠方朋友”說:“你們快點各人給自己家裏寫一封信,我叫推車的替你們送到。信上就說務必在半個月以內派人來贖,半個月以內不贖就要撕票。俺們的管家的名叫李水沫,來人就到這一帶打聽李水沫的杆子。”“可是我們是親兄弟兩個,”芹生懇求說,“請你替我們向管家的求個情,放我們一個回去。”“老弟,你這不是故意叫我在管家的麵前碰釘子麼?”瓤子九很和氣地說:“別說你倆的麵貌不像親兄弟,即令是親兄弟,咱們這兒也沒有白放人的規矩。咱們這兒拉票子就是兜票子。不管家裏幾口人。一齊兜來,隔些日子不贖就撕一個,或割一個耳朵送回去。你們瞧,那邊就有兩個票割去耳朵,過幾天還要他們吃洋點心呢。”菊生說:“家裏接信後當然會派人來贖,不過我們家裏太窮,……”“看相貌你也不是沒錢的孩子!”瓤子九跳下床來,走到他的麵前囑咐說:“你們在信上記清寫一筆:來說票時要照規矩送小禮,每家的小禮是煙土十斤,盒子槍一打,金餾子一打。總之,越快越好,免得管家的生了氣,話不好說。”為著票房中隻有一張小方桌,這一群新來者就分開在兩處寫信。芹生和菊生被帶到大門左邊的書房去,其餘的留在票房。芹生和弟弟麵對麵坐在靠窗的方桌旁邊,桌上擺著筆硯和信紙。偏西的陽光淒涼地斜照在他們身上。窗外有一株半枯的老槐樹,一隻麻雀在樹梢上瑟縮地欺嗽鳴叫。槐樹旁豎著一堆高粱稈,旁邊是一個蓋著磨石的紅薯窖。西風吹著高粱的幹葉兒唰唰作響。兄弟兩個同時都想起來在故鄉常常聽到的票子生活,據說土匪把票子的眼睛用膏藥貼住,耳朵用鬆香焊住,口腔用手帕或棉花塞實,手和腳用鐵絲穿在一起,就這樣投進紅薯窖或高粱堆中,縱然軍隊打旁邊經過也無法知道。芹生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提起筆還沒有寫出一個字,眼淚已經搶先落到紙上。菊生瞟了他二哥一眼,淚珠忽然湧出眼眶,但趕忙偷偷擦去,為的不願叫看守的土匪瞧到。他忍著便咽小聲說:“信上不要寫得太可伯,免得娘要哭壞了。”
四
午夜,小河在星光下嘩嘩地流著。馬蹄踏上河邊的薄冰,發出清脆的破裂聲,像琴韻一般悅耳。從遠遠的上流傳過來守寨人的稀疏的梆子聲,稀疏的狗叫聲,還可以隱約望見晃動的點點燈光。一陣尖冷的北風颯颯地吹過河灘,管家的騎的馬振一下紅鬃抬起頭,迎著風悵然凝望,發一聲蕭蕭悲鳴。為著一個病票沒抬到,怕萬一會發生事故,管家的命令杆子暫停在小河邊上。五分鍾後,聽見一陣匆匆的腳步聲走近河岸,管家的在馬上不耐煩地向身邊的弟兄吩咐:“去,送那個害病的家夥回他老家去!”隨即一個弟兄轉身向河岸迎去,一麵拉開槍栓,一麵用低而沉重的聲音向岸上叫:“(此足)住!(此足)住!”岸上的人們聽見這叫聲立刻上步,黑暗中有人擦一根火柴點起來一根紙煙。那個病票大概正發著高熱,被拋到路旁的時候沒有發出來一聲哀哭。火光一閃,槍聲響了,跟著一個沉重的物體滾下河岸。
人馬都以最大的靜默傾聽著岸上動靜。片刻間,小河像咽住不流,而空氣簡直要在嚴寒中凝固成冰。“起!”管家的又命令說。“讓票子走在中間,不要擠下水裏去!”帶條的首先踏上了獨木板橋,向後麵投來個低聲警告:“傳!孔子上霜很滑,小心一點走!”“傳!孔子上霜很滑,小心走!”後麵的人照樣把警告傳遞下去,一直到隊尾為止。過了小河,隊伍在星光下的小路上扯得很長,前邊的人們不時得(此足)住等待。約摸走了一個多鍾頭,經過一個有許多瓦房的大村莊。有一股土匪放著槍衝進村裏,隨即有兩個麥秸垛和一座房屋燃燒了,火光向突然變得濃黑的天空亂伸舌頭。沉沉的靜夜被攪亂了咐莊裏到處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叫聲;原野上到處是慌亂的狗叫聲;烏鴉啞啞地啼叫著離開樹枝,結隊向遠處飛去。“爺們是李水沫的杆兒,大家都聽著嗬!”土匪在火光中大聲喊叫。“限你們三天以外,五天以裏,把片子錢如數送到。要是五天以內不送到,爺們再來時殺你個雞犬不留!……”
當小股土匪進村裏放火時,大隊人馬盤在村邊的路上等候,向天上放幾槍助助威風。催過片子後,集合到一起動身,又走了兩個鍾頭模樣,下弦月剛剛露出嶺脊,他們才在一個相當大的村莊盤下。村中的地主們還沒有騰好房屋,除少數有地位的首領之外,其餘的土匪和票子暫盤在一個麥場裏休息。因為月光被一排房屋遮住,麥場中隻看見一堆一堆的模糊人影。紙煙的火星忽明忽暗,在人影中晃來動去。一個矮矮的黑影晃到場中心,對瓤子九悄聲說了幾句。隨後,瓤子九匆匆地走到芹生麵前,問:“我白天對你講的事,你對你弟弟講了沒有?”“我還沒有講。”芹生說,趕快從地上站起來。“這是為著救你們,為啥不講啊?你現在就對你弟弟講吧,三少在等著哩。”“好,好,我現在就對他說。”芹生回過頭望著弟弟,發現菊生也正用驚愕的眼光望著他們。菊生的大眼睛是那麼有神,雖然在昏暗的夜色中也看見兩顆發光的黑眼珠滴溜亂轉。對著弟弟的這雙大眼睛,芹生遲疑了一下才喃喃地說:“菊,白天票房頭告訴我一件事……”“啥子事?”菊生盯視著二哥的眼睛問,心口不由地跳了幾下。“這事情關乎咱倆的性命,你可得聽從我的話啊!”芹生幾乎是用懇求的聲調說,隨後對著菊生的耳朵悄聲地說了一陣。“就這樣辦吧?”他又懇求說,“為著救命,有啥關係?菊,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嗬!”陶菊生低下頭沉默片刻,忽然果決地抬起臉孔,用浮著淚光的眼睛向瓤子九和二哥望了一下,說:“好吧!”瓤子九快活地拉著菊生向麥場的中心走去,一邊走一邊叫著:“三少,他願意了!他願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