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戎馬戀(五)(3 / 3)

“我不願一錯再錯,趁現在拉倒還不算太晚。將來錯誤愈陷愈深,你的痛苦和我的痛苦都更大,想挽救也來不及了。請你替我想一想,今天就算我們最後的一次見麵吧!”“你為什麼這樣殘酷的懲罰我?”金千裏含著眼淚說。“你難道不相信我對你的愛情多麼真實?我了解你的矛盾,你的痛苦,但是你的矛盾和痛苦並非不可克服的,隻要你稍稍的堅決一點。至於我,感情的閘門已經衝毀,不管前途有多少高山,也隻好往前衝去。現在擺在我麵前的隻有兩個結果:一個是得到你,一個是完全毀滅。你已經愛了我,為什麼還忍心看我毀滅?”“我並沒有愛你,”張慧風臉一紅,趕快接著說,“我不懂什麼叫做愛。我平常隻是把你當先生看待,當你受傷時把你當病人看待;我既然學醫,自然有每天跑來給你換藥的義務。”“張!我們的關係真是這樣單純麼?”“是的,”張惹鳳點頭說,“本來是這麼單純。”“唉唉!你為什麼會忽然變得這樣冷酷?”“我的心本來就很冷,錯就錯在我表麵上有時很像溫暖,結果惹得你痛苦,我也痛苦。”金千裏絕望的悲聲說:“你真是一點也不愛我?”“我從來沒有愛過人,以後也不會愛任何人。”“你的心……”“我的心就是一塊冰。”“我是說你的心並不像你所說的。如果一顆心永遠不會愛,也就不會恨,那不是冰,而是麻木。但你並不是一個麻木的人!”“我隻愛上帝,隻恨我自己。”“不,我知道你還愛你的病人,”金千裏苦笑著說。

“那是我的職務關係。”“張,夠了,夠了!我們為什麼盡作外交談判呢?難道你看我的痛苦還不夠麼?你看。”張慧鳳瞟了金千裏的眼睛一眼,趕快一低頭,喃喃的低聲說:“我在醫院中本來心情很清淨,生活很快活,自從同你認識以後……”“是的,月亮她自己本來沒有光,太陽把光給了她,她終於發出溫柔的銀光。但太陽有什麼罪?月亮有什麼罪?正因為月亮接受了太陽的光,所以她才可愛!”張慧鳳微微一笑:“我是學科學的,你不要對我作詩。”從對方的表情和語氣中感到了一絲暖意,金千裏也笑了一下。“我不是在作詩,”他說,“我是在誠心誠意的同你解決問題。張,如今是我們的生死關頭,你到底怎樣決定?”“忘掉我,把一切不好的記憶一刀斬斷,全當我們不認識。”“……”“以後你不要再找我,我也不要再來見你。你把我的信還給我,我也把你的信……”“不,不,不!”金千裏用力的叫道。“你不應該這樣毫無憐憫的判我死刑,看著我在你的麵前毀滅!”“實際上你一點也不會毀滅,”張慧鳳靜靜的說。“你離開我以後還可以去愛別人。天下可愛的女子非常多,我相信你在這方麵前程遠大。”“張!你難道認為我是拿愛情開玩笑麼?愛情不是一件東西,這個當鋪當不出去,馬上拿到另一個當鋪去當。你為什麼把我看成個戀愛販子?為什麼認為我的感情可以隨便的廉價拍賣?”“因為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可愛之處,你犯不著這樣愛我,犧牲了你自己的遠大前程。”“我認為世界上最值得愛的隻有你,你是我的生命的生命!”“那不過因為你如今是在戰地,碰見的女性有限。等離開此地,你很快就會忘掉我,生活得更其快活。”“你難道認為我剛才的這些話都不是從我的心裏的深處發出麼?”“誰曉得你這些話已經是第幾版了!將來換個地方,你還要再版的,也許字句修改的更其美麗。”“張!我真想不到你這樣的誤解我,這樣的輕視我對你的神聖愛情!我為你吃了那麼多的苦,想不到你對我的心競絲毫不相信!張,隻要你說一個字,隻要你允許,我甘願立刻把自己的心剖出來,死在你麵前!”“我害怕這樣的話,你為什麼這樣說呢?”“你為什麼逼得我非說不可?我這個人分析問題是最理智不過,但處理個人私生活是最sentimental。所以隻要你給我痛苦太大,我立刻會毫不猶豫的結束我自己的生命。”“自殺是上帝不允許的,你別再說這句話好不好?”“那麼,張,我們訂婚好不好?”“……”“張!你允許我!你允許我!你看我……”張慧鳳又看了金千裏的眼睛一眼,徐徐的噓一口氣,用力的咬嚼著嘴唇。

“你看我多麼痛苦!多麼真心愛你!張,訂婚吧!為什麼還要猶豫!”“為這事情我父親也生氣了,”她終於紅著臉孔說,“幾天前我寫信去征求他的同意,他不肯給我回信。我的姑母來了一封信,說是他氣我在外邊認識男人,不承認我是他的女兒。

姑母很同情我,不過她也勸我慎重,不要上當。”“滑稽!有什麼可以上當?”“這樣忠告我的人很多,特別是那位徐先生——就是我們一道在萬山上躲飛機的那位傳教士——她是吃過虧的,她也勸我不要隨便的相信男人。”“為什麼?”“他們說你是外省人,大學畢業,又是總部秘書,家裏一定有女人。”“慧鳳,到現在你還相信這種瞎猜嗎?”張慧鳳看了他一眼,輕輕的點點頭。

“張,別開玩笑!”金千裏焦急的站起來,帶著哭聲說:“你到現在還懷疑我,使我痛苦,我真不幸!”“說不定我父親會趕來逼我回家。”張慧鳳望著院裏說。

“張!”金千裏突然走近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說:“我求你不要故意的使我難過!”“丟手!丟手!”張慧鳳小聲叫道。“院裏有人,丟手!”金千裏預備把她的手拉到嘴邊吻一下,但被她掙脫了。

張慧鳳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到她的臉孔上和腦海裏,她沒有敢望他一眼,站起來逃了出去。

回去以後,張慧鳳又被叫到院長室。院長問她是否已經決定同金千裏斷絕關係,她用堅決的口氣回答說:

“不,我們決定在最近訂婚了!”“什麼,你知道學校的規矩嗎?”院長嚴厲的斥責道:“不畢業的學生是不能訂婚的,你違反校規,不能允許你參加下星期的畢業考試!”“我本來去年就該畢業,你故意叫我多住一年學校,我不能拿到證書是你害了我。好在我要的是能力,不在乎一張文憑!”“張慧鳳,你完全變了!你以前是很好的,現在你受了魔鬼的引誘,心裏糊塗了!”“我現在仍然很好,也沒有被魔鬼引誘!”“我希望你再考慮一夜,多多的向上帝祈禱,求主使你的思想清楚起來。《箴言》上有兩句話:‘你要保守你的心,勝過保守一切。因為一生的效果,是從心上發出。”’院長把手揮了揮,悲苦的說道:“去吧,明天早晨你再答複我,希望上帝幫助你!”第二天起床鈴剛打過後,院長正跪著給張慧鳳作長的祈禱。張慧鳳已經把行李打好了,送到李蓮房間,堅決的走出醫院了。

院長為著她的突然走掉非常傷心,不住的搖頭歎息,暗暗的流過了幾次眼淚。第二天院長得到了張慧鳳的訂婚的消息,便立刻出布告將她除名,並嚴厲的責備了李蓮一頓。同學們對於張慧鳳的行為有的鄙薄,有的同情,有的惋惜,有的心中懷著秘密的嫉妒和羨慕。雖然大家對於這件事情的看法有各種各樣,但日子一久,就都想念起張慧鳳來。有些常住醫院的老病人,時常在談話時還提到她的名字。院長和院中的醫生們,為著工作關係,特別容易記起來這一位能幹的叛逆女性。院長雖然對她的走掉傷心失望,但過了不久就寬恕了她,時常的為她祈禱。

“女人是沒有罪的,”她時常對張慧鳳的同學們說:“但因為受了蛇的引誘,吃了分別善惡的果子,於是她就有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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