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羅蘭住進了講習班
吃過晚飯以後,張克非到女生宿舍來找張茵說話,同時看一看為什麼不見林夢雲和黃梅吃飯。他先到小林們的寢室門口,一看裏頭沒有一個人,卻多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知道是羅蘭已經搬來。他和張茵站在一棵芭蕉下談了幾句,見院裏人來人往不斷,很不清靜,張克非提議說:“小林們都沒在寢室中,我們到她們屋裏談一談。你去把朱誌剛也找來,”他摸了一下口袋又笑著說,“順便到我的桌子上拿樣東西——飯後一支煙,長生不老丹。”說著,他就滿麵微笑地走進了小林們的寢室,擦一根火柴把桌上的煤油燈點著。
張克非一邊等待張茵,一邊欣賞著羅蘭的床鋪和桌子。
羅蘭的床鋪靠近窗子,上邊鋪著剛剛洗過的白鋪單,鋪單的四邊和中心有著簡單而美觀的藍、紫兩色圖案。床頭斜放著一條又薄又輕的絲綢被子,銀灰色的緞子被麵上簡簡單單地繡著一枝紅花,一隻黃鳥,顯然是蘇繡或抗繡的上品,藝術趣味高雅。一對枕頭是白府綢的,在枕頭的一角繡著一朵鮮紅的玫瑰花和一個花蕾,兩三片綠葉。床前麵放著一把椅子,一張桌子。桌上鋪了一張白單子,放了一塊玻璃磚,磚下壓著一片殷紅的五角楓葉、幾張風景照片和羅蘭自己的半身像。桌子一端擺著一個藍色素淨無花的細瓷膽瓶,瓶中插一枝半開的千層碧桃。至於文具和書籍之類,都放在窗台上和抽屜裏邊,顯然還沒有經羅蘭自己整理。張克非正打算伸手去翻一翻羅蘭的書籍,朱誌剛同張茵走了進來。
朱誌剛是一位十九歲的男學生,長臉,近視眼,唇上和頰上牛著毛茸茸的嫩毛。抗戰前他和張茵都在北平讀書,參加過北平學生的一二·九愛國運動,並且參加了民先。張克非叫他們來講習班中上學,實際上是要他們在同學中起核心作用,將散漫的同學轉變成有組織的力量。今天因為張克非聽到了一點謠言,所以特別把他們找來談話。張克非從張茵手裏接過來他的半盒香煙,燃著一支抽了兩口,望著他的兩位學生問道:
“怎麼樣,你們聽到什麼消息沒有?”“什麼消息?”張茵問道。
“關於講習班的消息。”朱誌剛低下頭去,用手指在桌麵上隨便畫著,好像在思索著什麼問題。張茵摸不著頭腦,沉吟片刻,回答說:
“這幾天我一直忙著,沒聽到什麼消息。張先生聽到了什麼消息?”“我聽到一點謠言。”張克非又望著朱誌剮:“你聽說什麼謠言沒有?”“我聽說有一些人對講習班不很諒解,”朱誌剛抬起頭來,帶著興奮的低聲說,“疑神疑鬼,說七說八。不過我覺得也不必擔心這些謠言,怕謠言就別救亡!”“謠言固然不足怕,可是我們自己也應該檢點自己。地方上的事情非常複雜。目前咱縣的新生的力量剛在萌芽,經不得風吹雨打。”“張先生,”張茵接著問,“他們將來會不會讓我們的講習班停辦?”“按現在情形看,情況還不至於壞到這步田地。不過,從全國說,破壞團結抗戰和製造摩擦的頑固勢力對目前的形勢並不甘心,本縣也是如此。如果頑固勢力繼續抬頭,講習班被迫停辦的可能性是有的。”張茵問:“我們應該抱什麼態度?”“我們應該一方麵提高警覺性,一方麵趕快打好工作基礎。講習班開學已經一個多星期了,由於同學們是陸續來到的,所以在生活上還有些散漫,特別是小組會內容都還空洞。
在男同學方麵,老朱雖然已經做了少工作,但還是不夠深入,還不夠符合我們原來的期望。你們感到在工作上有什麼困難沒有?”張茵說:“女同學方麵因為人少,工作不容易發展,王淑芬是個莫名其妙的人,幾乎淡不上有工作熱情。小林原來就很好,隻是我總覺得她有點膽小,好像生怕多走了一步似的。我決定多幫助她讀點理論書,有機會時同她作一次深刻的談話。”“你可不要駭住她呀!”張克非笑著說。
張茵有把握地笑著回答說:“不會的。小林同我的感情很好,可以談心裏話。當然,我同她談話時也不能不講究技巧,隨便就來一個開門見山。”“你覺得有什麼困難沒有?”張克非轉望著朱誌剛問。
“困難當然有,”朱誌剛手托著長臉說,“不過困難都好解決,工作慢慢地就會開展的。我現在擔心的足工作還在剛開始時候我們的講習班就會吹台。張先生,你看外邊的種種謠言和惡意攻擊有辦法製止沒有?”“在有頑固分子和以破壞抗戰為職業的分子存在的地方,想完全製止謠言和中傷是不可能的。但我們也不要在工作上邊犯性急,性急了反而壞事。在目前工作基礎還沒有打穩的時候,我們總要盡可能使別人找不到借口,少讓人亂造謠言。”兩位學生聽了張克非的話立刻都覺得心頭上沉重起來,互相望望,一時間默默無語。張克非抽了幾口煙又望著朱誌剛說道:
“你以後編壁報時小心一點,刺激地方上紳士們感情的文章都不要再登載,‘新名詞’也盡可能少用。我現在隻是提醒你注意,”張克非平靜地微微一笑,“倒不是說情形已經弄得怎麼嚴重。好,你去吧,我同張茵再說幾句話。”朱誌剛走一以後,張克非就轉向張茵,笑著說道:
“朱誌剛是不是很愛小林?”“我不知道,”張茵笑丁一下,“好像有一點。”“那麼他們將來能不能成功呢?”“不敢說。”“為什麼?”“因為同時有好幾個人向小林進攻,小林同誰都好,又同誰都不談戀愛。”“小林比較愛哪一個?”“表麵上看她這幾天跟朱很接近,不過那大概是因為工作關係,事實上她不大能同他戀愛。同學們都叫他‘馬頭牌’,“女孩子們的事情真沒有辦法!”張克非笑了一陣,把煙屁股摔到地下用腳踏滅,然後又接著說道:
“說正經活,不探聽你們的私生活了。你同黃梅談過話沒有?”“還沒有深談過。不過我覺得她很有希望,將來一定是一個能於的同誌。”“你應該馬上同她熟起來,幫她學習,有機會時不妨同她多談幾次話……”張克非的話還沒有說完,有一位男同學站在寢室的門口叫他,說是有一位軍官找他說話,請他趕快到辦公室去。張克非的心中充滿了狐疑,站起來問道:
“他找我有什麼事?”“不曉得有什麼事,”那位學生回答道,“請你快點去,他找你很急。”張克非遲疑片刻,不聲不響地咬著牙根,邁著大步,匆匆地走了出去。張茵獨自發了一陣呆,心中七上八下,回到自己的寢室去了。
三個女孩子在館子裏吃過飯,因為黃梅要順便買點東西,又在街上耽擱了一會兒,快快活活地走進學校。黃梅比小林和羅蘭都高出半個頭頂,走在中間,三個人親密地挽著胳膊,一邊走一邊唧唧咕咕地說著笑著。走過辦公室的前邊,正要向女生宿舍院裏拐的時候,迎麵碰見了張茵輕腳輕手地從女生院的角門出來。原來張茵在寢室中放心不下,打算到辦公室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順便把一本書還給羅明。
“張茵,”小林抓住張茵的手腕叫道,“你做什麼去?”“我到辦公室去。張先生跟羅先生在教務處吧?”“都沒在,”三個女孩子同時回答說,“我們看過的。”“誰在辦公室?”“沒有一個人。”小林說,“你找張先生跟羅先生有什麼事?”“也沒有什麼事,閑玩的。”“小羅搬進學校來了,你知道吧?”“知道。剛才張先生到你們屋裏坐了半天,我也去參觀了。”“小羅的床鋪漂亮吧?”“討厭!”羅蘭擰了一下小林的耳朵說,“誰有你小林漂亮!”林夢雲躲到張茵背後,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來。正在嬉笑間,張克非突然從她們背後出現,故意用嚴肅的口氣問道:
“喂!吵鬧什麼?”四個女孩子都嚇了一跳,隨即同時叫道:
“張先生!”張克非掛下笑臉說:“羅蘭,你搬進學校來為什麼也不通知我一聲?”“我請我二哥通知你,他沒有提嗎?”“他成天忙得馬不停蹄,也許把這件事兒忘到狗國去了。
喂,剛才你們三個到什麼地方去了?”“小羅請吃小館子,”林夢雲說,“是歡迎新同誌黃梅的。”“好,好。為什麼不多找幾位陪客?”“下次再吃小館子一定請你做陪客。”羅蘭回答說。
“好,別忘了。哈哈哈哈……”“張先生,你剛才到什麼地方去了?”張茵接著問道,“怎麼小林說沒有見你在辦公室呢?”“我到街上去送一個人,就是剛才找我的那個軍官。”“他同你認識麼?”張茵又問。
“不認識,不過有朋友寫了封介紹信。”“有什麼事?”“他在××師政治部作科長。我們準備請他來作一兩次講演,他已經答應了。”“是不是陶先生說的那個姓魏的?”小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