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藍挑開簾子,隔著不遠望見大少爺的小廝六福,忙提聲叫住了。
“六福,忙裏忙慌的哪兒去?大少爺吩咐了晚飯在哪用?”
六福回頭見是甘藍,不情願的停下腳,懷裏抱著隻細頸玉瓶,“回甘藍姐姐的話,大少爺被大老爺叫去了,剛大太太身邊的碧兒姐姐來傳話,說是大少爺在那邊留飯了。”
大老爺?
桃葉從屋裏出來,身後跟著個小丫頭捧著一盒子點心,見著和甘藍說話的六福,眉毛一挑,“哎呀,這不是六福兄弟嗎?怎麼,今兒沒去表姑娘那裏領賞錢?”
“桃葉姐姐,別打趣小的了。”
“我哪敢呐。”
桃葉存著攀高枝的心思,奈何大少爺一個月除了固定的幾天,少有留在大少夫人屋裏的時候,更不會在意這屋裏的丫頭了。甘藍這個通房還是大少夫人做主給開的臉,大少爺也隻是開頭新鮮了幾天,現在不也是丟開了?若是換成她,必使出渾身解數,得個長情!
心心念著這些,桃葉自然把表姑娘給恨上了。一個填房太太的窮親戚,寄居在趙府,白吃白喝的,充什麼大家小姐,說白了,比她們這些丫頭還不如。
甘藍見桃葉說得不像話,到底不能太得罪大少爺身邊的人。
“別說了,大少夫人不是讓你給二姑娘送點心去嗎?快去吧。”
前兒宋嫂子給大少夫人出了主意,辛姑娘眼見是得了老太太的眼緣,大少夫人總不好就這麼得罪她。二姑娘性子好,也是能和大少夫人說上話的,托著她在中間給說和一下,至少在年前把這事給揭過去。大少夫人氣過了,也鬆了口,隔天就送了幾盆絹紮的花,今兒又讓小廚房做了幾樣時令點心給二姑娘送去。
“要我說,那起子不長眼睛,攛掇著大少爺胡鬧的東西,就應該幾板子教訓教訓,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桃葉幾句話就讓六福打了個哆嗦,臉嚇得煞白,懷裏抱著的瓶子險些掉在地上。
“行了,快別說了,眼看雪又大了,快去快回吧。剛六福說大少爺會被大老爺大太太留飯,想是會吃酒,天黑得早,跟著大少爺的幾個都是不仔細的,六福,回頭你帶著幾個婆子去路上接接吧。”
桃葉瞅著六福一溜煙的小跑,哼了一聲,拉著臉領著小丫頭走了。
甘藍看了天色,吩咐小丫頭再去提兩小筐銀絲炭來,轉身回了屋。
大少夫人宋氏正趴在炕桌上描花樣子,甘藍瞅了,已經描了個大概,是串石榴。
進門三年,大少夫人的肚子一直沒消息,抬舉了她這個通房也是沒用,大太太嘴上不說,大少夫人也是不好過。外人隻見著大少夫人飛揚跋扈性子潑辣,誰能曉得她心中的苦?先頭一年還好,自打三房太太帶來了表姑娘,大少爺就跟魂丟了似的,整日裏送這送那,表姑娘一個沒出閣的也不曉得避諱,早有些風言風語傳了出來。底下的人也隻瞞著老爺太太和老太太,可誰知道老爺太太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存了別的心思?
表姑娘的出身擺在那裏,給大少爺做個貴妾,也是抬舉。三房太太說不定也是存了這個心思才睜隻眼閉隻眼,任由大少爺見天的往三房跑。隻是苦了大少夫人。
“甘藍?”
宋氏花樣子描了一半,就見甘藍兩眼微紅的站在地下。
“少夫人……”
沒等甘藍開口,門口的簾子又被挑了起來,原來是桃葉在路上遇到了二姑娘的轎子。趙清剛從老太太那邊回來,順路就來了宋氏這裏。
“嫂子的花樣子描得真好,看著就跟真的似的。”
趙清坐到炕簷,拿起宋氏描的花樣子打趣,宋氏笑著吩咐甘藍把屋裏的炭再加些,又讓桃葉取了靠背褥子,小丫頭取了腳踏過來,腳爐正好給趙清暖腳。
“還是嫂子疼我。”
眼見趙清是有話要和宋氏說,甘藍衝著桃葉使了個眼色,擺了擺手,兩個人帶著伺候的小丫頭出了內室,在簾子外邊守著。玉桂從小廚房捧了茶水點心,擺上炕桌,也退了出來。三個大丫頭打發小丫頭一邊玩耍,自己端了小杌子坐了,一邊留意著屋裏的動靜,一邊端著針線簸籮打絡子。
趙清看了一眼簾子,“嫂子,你這幾個丫頭都是好的。”
“好的?”宋氏哼了一聲,“確實是好的。可再好有什麼用?”
“嫂子……”
“得了,不說這個。”宋氏擺擺手,“難得你來一趟,嚐嚐嫂子這的茶水點心可還入得口?”
趙清用帕子托了一塊點心,咬了一角,酥皮嫩瓤,帶著一股子鮮香味道。
“這個廚子是南邊來的,最擅長做這種點心。要是姑娘喜歡,等下帶幾盒子回去,也給姐妹嚐嚐。”
趙清吃完了一塊,用帕子擦擦嘴角,“嫂子既然有這個心,幹嘛把這個人情白白送給我?”
宋氏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隨即又變得僵硬,“姑娘是七竅玲瓏心腸。我卻是個拙人,說是好意,別人還不曉得會怎麼想,還不如給姑娘做了人情。”
“大嫂子,我既然叫一聲嫂子,自然就想著嫂子好,嫂子又何必這般想我?”
趙清坐到宋氏身邊,“嫂子,你但凡能聽妹妹一句勸,到底把剛硬的脾氣收一收。你是我嫡親的嫂子,何必去與那偏門左道的東西一般見識?到頭來氣著了自己,何苦來哉?倒不如安養好身體,日子還長著呢。”
“呸!”聽明白了趙清話中的深意,宋氏被說得緋紅了臉,“這話也是你一個閨閣小姐能說的?”
“嫂子,妹妹這話也隻在嫂子麵前說罷了。”
“行了。”
宋氏被趙清幾句說得沒了脾氣,到底是把這番話聽了進去。叫了桃葉和玉桂進來,把小廚房做好的點心又裝了兩盒子,分別給趙芸和辛繆送去。甘藍見了,特地吩咐小廚房又另作了一盒,待趙清要離開時,給了跟著趙清的丫頭提著。
“二姑娘,今兒真是煩勞你了。”
趙清點點頭,對著甘藍道:“剛忘記說了,後天我邀了辛家妹子。”
甘藍腳步一頓,實心實意的給趙清施了一禮。
趙清放下轎簾,半垂下眼簾,轉了轉手上的白玉鐲子,大嫂子這幾個丫頭,大麵上品性相貌都是好的,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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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繆拿著繡花繃子靠坐在床邊,鶯兒坐在一邊的腳踏上挑揀著花樣。
“姑娘,你看這個可好?”
辛繆低頭看了,是一串福字圖樣,大大小小的福字連成一串,遠看著像是串梅花珠子,靠近了看才能看出這裏麵的精巧。
“這圖樣哪裏來的?”
辛繆見過了趙府的主事人,礙於身上還帶著孝,除了給老太太問安,很少出房門。大太太二太太派人來看,回去都說辛姑娘是個好性,年紀小小卻靜端莊,整日裏繡花寫字,說話行事大方得體,真真的大家小姐做派。
“是蘭纓姐姐給的。”
鶯兒見辛繆喜歡,又從花樣子裏取出兩張差不多的,一張上邊畫著蝙蝠,一張上邊是萬字花紋。都是吉祥如意大富大貴的寓意,最稱年景。
正說笑著,蘭纓掀起簾子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削肩長臉的大丫頭,丫頭手裏提著個精巧的食盒,正是宋氏身邊的玉桂。蘭纓讓玉桂先等等,自己轉進屏風,湊到辛繆邊上低聲說了幾句。辛繆有些詫異的看著蘭纓,問道:“大嫂子送來的?”
“對。”
辛繆剛到趙府時,就遇上了宋氏的下馬威。宋氏做得不聰明,凡是有些頭臉的管事婆子丫頭基本都知道這事。後來見辛繆得老太太的寵,暗地裏宋氏的閑話便多了起來。有那好事的,還特特的等著看宋氏的笑話,等著辛繆什麼時候和老太太告上一狀,可就有好戲瞧了。卻不曾想辛繆卻不聲不響,似根本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鶯兒收起花樣子和繡花繃子,端著針線簸籮走到屏風邊上,朝外邊瞅了一眼,是個眼生的,卻也是生得體麵,穿的戴的都不俗。輕哼了一聲,當初那個甘藍給姑娘找不自在,這個料也好不到哪裏去。
“姑娘,不管怎麼說,大少夫人派人來了,總是個心意。”
蘭纓有心勸辛繆借引子和大少夫人把之前的那樁事揭過,趙府裏誰不知道宋氏的脾氣,雖然跋扈潑辣,卻著實沒什麼壞心眼。眼看著要過年了,早晚都得見麵,總不能吃年夜飯的時候兩個人還犯著膈應吧?
可話該怎麼說,蘭纓心裏也沒底,若是她如鶯兒一般,打小就跟著辛繆,話說得深了點倒也無妨。隻她是老太太給的,今後是個什麼章程還沒有準信,心裏便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