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安置妥當了?”
“回老太太,姑娘歇下了,蘭纓翠縷墨菊三個留在那邊伺候。常嫂子那裏我也問了,隻說是姑娘的意思,我倒不好深問。”
“恩,那三個倒是盡心的,你這事辦得妥當。常婆子是老二的陪房,有些話,不必太較真。”
老太太斜靠在引枕上,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跪在塌邊,舉著美人捶給老太太捶腿。小廚房差人來問,今天的羊乳是不是要多備一份,琉璃掃了一眼老太太,心裏有了底。拉著那婆子出了裏屋,到了外廳,開口就數落那婆子多事,一點眼力價都沒有,巴巴的那麼遠把人接來,還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劉嫂子,我勸你一句,這辛家姑娘可不是你能糊弄的。該備什麼該送什麼,都不可短一絲一毫,要是不盡心,自有你苦頭吃的。”
“哎,婆子也真是老糊塗了!虧得琉璃姑娘提醒。”
“你不是老糊塗,是精明過頭了。想要看人下菜碟,眼睛也得放亮點不是。”
琉璃這邊打發了劉嫂子,提著個精巧的八寶食盒回了裏屋,扶著老太太起身,伺候老太太進了兩塊點心,老太太卻嫌油膩,隻是喝了半碗羊乳就足了,剩下的賞給了一邊的丫頭。
“老太太,這都一天了,您多少也多進一點。”
“沒一個省心的,我哪有那胃口。”
老太太歎了口氣,除了宮裏的貴妃和去了的小女,就沒幾個讓她省心的。老大家的成日裏吃齋念佛,該動的心眼卻沒一點落下,眼巴巴的盯著二房三房,一點虧都不吃,也不知道那佛經都念到什麼地方去了。老二家的是個表麵精明大方也知道顧家的,隻私心太重,肚子裏出來的幾個都不爭氣,老三的原配倒是個好的,人品家勢都不錯,怎知是個沒福的!早早就去了。填房出身本就差了一截,小門小戶上不得台麵,隻可惜了老三的人品。往下數孫子輩的,老二家的不用提了,老三家還小,老大家的壽兒倒是個好的,隻媳婦太不爭氣,那就是根空心竹子,沒心沒肺還一點就爆。本想著扶她一把,都進門三年了,不能總這麼晾著,沒成想爛泥扶不上牆,宋家怎麼會教出這麼個姑娘來。
“壽兒媳婦那邊可還消停?”
“回老太太,小丫頭回來說,那邊先是有點動靜,後來宋嫂子去了,過了一會倒是沒再傳出什麼動靜來。”
“她不是在老大媳婦身邊伺候嗎?”
“好像是大少爺房裏的甘藍去請的。”
“甘藍?”
老太太眼皮抬了抬,琉璃當下再不敢隱瞞,把今天辛繆入府,半途遇到甘藍桃葉,一應行事下來都與老太太說了。雖未親眼所見,說的卻是一絲不漏,連鶯兒同甘藍的一番應對都詳細得一字不差。老太太先隻是聽著,到了後來,眼睛已經完全睜開,點了點頭。這個外孫女,倒真是個好的!莪兒教得好啊!
隻這半天不到的功夫就能看出,這小姑娘說話辦事钜細靡遺,極重規矩又讓人不覺得刻板呆滯,這樣的人才品貌,怎麼就不是趙家出來的?
“老太太,您這是愛屋及烏,愛著莪姑奶奶,就憐惜著辛家姑娘,就覺得事事都好。”
“這話可是不對了。”
琉璃見老太太有了精神,故意反著話說,就是為了引著老太太多說幾句。
“你這丫頭,就想著同老婆子拌嘴是吧?”
“奴婢哪敢啊。”
琉璃笑著,又吩咐小丫頭去一趟小廚房,剛剛劉嫂子來問話,順帶就吩咐了多留一份白粥出來,再配上小菜,油膩膩的點心老太太肯定是進不多,逗著話引得老太太有了精神,粥食倒是能多進一些。
琉璃這邊伺候著老太太暫且不提,辛繆這邊安置的小紗櫥,卻是正經的一間寬敞臥房,入門先見一盞小屏風,屏風上是一副名家的山水畫拓印,想是之前二姑娘的舊物,一時間沒來得及搬走,繞過屏風,靠牆一張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前門圍欄和周圍擋板刻著荷花蓮葉祥雲等紋樣,掛簷上鏤刻著五福姑娘的求福故事。床邊圍欄和床中間的腳踏兩邊還擺著兩隻秀墩並一張小桌,桌上一套白瓷茶具,床帳被褥都是新換的,屋裏燃著地龍,熏香的味道也不重,並不覺得憋悶。
辛繆走到床邊坐下,摸著床上的被褥,終於是鬆了口氣。
從進了趙府大門,她就一直事事小心,說話行事生怕錯了一點惹人笑話,這一番下來,身心俱疲,總算能歇歇了。
鶯兒打發琉璃留下的三個使喚丫頭去取熱水和吃食,轉過屏風就見辛繆懶懶的倒在床上,不由得撲哧一笑。
辛家祖籍南方,趙家所在的平津卻是正正經經的北方都城,一應行事規矩都與辛家不同。就連屋子裏的布局和家具擺設都是南轅北轍。鶯兒到底還是孩子心性,當著外人的麵尚且能忍著不動聲色,此刻隻餘下辛繆,又是從小伺候辛繆一起長大的,便露出了幾分真性情。
“姑娘,趙家到底是今上的外祖家,真真是鍾鳴鼎食之家。”
辛繆撐起精神,歪靠在床上,聽著鶯兒這話,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你這小丫頭,才學了幾個字,就賣弄起來。這些話豈是能隨便說的。”
“姑娘是好性,自當不會與我計較的。”
鶯兒嬉笑著跪坐到塌邊,抱起辛繆的兩條腿放到床上,一下一下的捏著辛繆的腳踝和小腿,“姑娘趕路辛苦了,等著取來熱水,姑娘解解乏,再進兩塊點心,早些安置了。明兒就得去見三位舅老爺,太太生前就提點著姑娘別和外祖家生分了,姑娘您可得有個準。”
“這些我有數。”
辛繆點點頭,聽到了外邊的些微聲響,示意鶯兒暫且住口。取熱水的丫頭已經回來了,另帶了兩個婆子端來洗漱用具。鶯兒隻讓丫頭端著臉盆胰子進到屏風後,婆子卻沒讓上前,自己伺候著辛繆洗漱。洗漱過後,取吃食的丫頭也回來了,兩個丫頭合力提著一個三層的八寶攢金食盒,一層擺著油炸的果子,第二層是三樣時令糕點,最後竟是一碗還冒著熱氣撒著杏仁果脯的羊乳。
“這是老太太慣常用的,府裏的姑娘都是每日一碗,道是養人。姑娘別嫌腥,腥味都去了,隻管用就是了。”
辛繆點點頭,先取過羊乳,飲了一口,果然沒了那股子膻味,再配上兩口點心,身上有了些熱氣,胃口大開,羊乳進了大半碗,一樣點心撿了一兩塊,也吃了個七八分飽,油炸的果子卻一下沒動,連同餘下的點心都給幾個丫頭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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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大雪,趙府的灑掃婆子丫頭依例早早起身掃雪清道,回廊邊上的雪渣子劃破了小丫頭的手背,凍得通紅的小手早就沒了知覺。小丫頭凍得直哭,周圍的也沒見有人上前問問,都是該做什麼做什麼麻木的拖著掃把擰著抹布,簽了契紙,得了主家的銀子,自己的活計就該做好,今兒可憐她,明兒誰可憐自己?趙府還算是仁義的,外院的婆子丫頭也每人得了棉衣夾襖,每日兩餐都有饅頭白飯,又有月錢領著,比起外頭那些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不曉得要好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