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赦了!大赦了!公子,大赦了啊……”上了年紀的男人穿著露了棉的襖子,大聲喊著,邁著蹣跚的步子,盡可能讓自己快地走向破舊的茅草屋。
屋門打開,清冷的空氣湧入氣味塵滯的屋內,祁襄走出來。斜在右臉的兩道疤從耳邊延伸到鼻翼及嘴角,突兀、猙獰,沒能得到好的治療,疤痕的凸麵很明顯,泛著時過境遷的白。他的眼中沒有喜悅、沒有驚訝,就好像聽到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潘管家撲通跪下,爬滿皺紋的雙眼混濁地含著淚,“公子,您終於不用再受苦,可以回京了!”
祁襄伸手去扶潘管家,瘦弱的手臂形銷骨立,打了不知多少布丁的破布衣裳掛在身上,“潘叔,你先起來吧。”
晨曦鮮有溫度的光照在祁襄臉上,將他臉上病態的白照得幾乎透明,嘴唇幹裂出數條小口子,下唇中間有一道很深的唇紋,是反複幹裂和愈合造成的。
西陲的流放犯們丟掉鋤頭,甩著衣服,歡呼著這突如其來的自由。看守他們的官兵們有的跟著露出笑容,不是為這些犯人,而是他們也終於能回家了,無需再等半年後的換班。但大多數卻是一臉鄙夷,他們平時對這些犯人非打即罵,現在時逢大赦,這些人也動不得了,卻仍是奴籍,以後也是任人打罵的料,不知道在高興些什麼。
“公子……我們……”潘管家起身扶住祁襄,“我們回京吧!”
祁襄淡漠地看著不遠處的熱鬧,絲毫沒有共情之感,“不急,慢慢做打算吧。”
潘管家也不急勸,能離開這個地方,已經是上天開眼,日後總能有個出路。
大川當朝皇帝於正月十七千秋節喜得一子,這種普天同情的日子,又是老來子,皇上便以為孩子祈福為名,大赦天下。消息從京中傳來已經去十餘日,今日驚蟄,萬物複蘇,也是個好意頭。
祁襄很清楚,大赦隻是一時的自由,依照大川律法,他們可以回原籍,卻依舊是奴籍,這就導致沒人幫襯,沒有文書,很難回去,就算有幸回去了,也隻能做下人的活計,不過是換個地方受苦罷了。
將祁襄扶回草屋,潘管家激動地說:“公子,我這就回去收拾一下屋子,晚點兒來您搬過去,也能幹淨些。”
祁襄輕輕點頭,眼中沒有半點欣喜,就像個沒有情緒的木偶,又並非呆滯遲鈍。
潘管家笑嗬嗬地去了,他在這兒有個不大不小的住處,隻是以前從沒有機會讓祁襄去住一住。
被赦免的犯人們有的一家人計劃著要往哪兒去,有的已經有了主意,收拾了為數不多的行李,踏上了返鄉路。邊陲的氣溫較低,風中還夾雜著雪初融的味道,但因為人心是熱的,所以感覺不到冷。就像被放出籠子的麻雀,就算不知今後去向,也是自由的。
很多人都迫不及待地離開了,茅草屋這邊幾乎全空,倒是大通鋪還留了不少人。官差要明天才回京交差,今晚沒有犯人需要他們看管,他們買了不少好酒,就著西陲特色的醬牛肉,從晌午就開始把酒酣飲,酒味飄進祁襄的茅草屋,祁襄遙遙看著班房的方向,眼神平靜無漪。
這茅草屋並不舒適,夏季漏雨,冬季透風,又不能生火取暖,卻是潘管家花了十兩銀子才給祁襄換到的,否則祁襄隻能待在人多味雜的通鋪房,到處髒亂不堪,也很少洗澡,幹了一天的活,抹塊地方就睡,夏天酸臭蟲飛,冬天滴水成冰,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收拾好屋子,潘管家趕緊來接祁襄。
祁襄也沒什麼行李,最要緊的,不過是按厝在屋角的兩壇骨灰——一壇屬於他的母親,一壇屬於他的書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