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享受筷感。生命中新鮮的部分太多太多了,陽得意那時候比姚願矮一個半頭,他總是仰望他,帶一點兒期待,和一點兒惶恐。
“我喜歡他,但是我又……怕他。”陽得意低聲說,“我怕他生氣,怕他不要我,怕他……怕他突然不愛我,我就,變成以前的陽得意了。”
人魚用冰涼的手掌撫摸他的臉頰。“他飼養了你。”人魚的聲音像囈語,“原來人類也會飼養人類?”
陽得意搖頭:“我不知道……”
但他隱約覺得,人魚是對的。
他告訴人魚耳環的由來,還有事情徹底曝光之後自己持久的迷惑和自我欺騙。陽得意在說這一切的時候仿佛是一個局外人,他講述別人的故事,回避了所有心碎和痛苦的瞬間。
人魚凝視著他,那是動物的眼光,裏麵沒有憐憫和疼惜。他撫摸陽得意的臉,觸碰他耳上泠泠的銀環。
“會疼嗎?”人魚問。
“已經不疼了。”陽得意回答。
“那你還困惑什麼?”人魚不明白。
“……我知道他騙了我。”陽得意艱難笑了笑,“但我不知道那段經曆……是不是就真的毫無意義。”
人魚沒有回答,這顯然超出他的思考範圍了。饒星海和王文思走來催促,三人把人魚抬上手推車,又一次氣喘籲籲地往車裏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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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號”就在快艇區的邊上,三人和手推車趕到時,大表哥派去的人已經等得直打瞌睡。
手推車被苫布蓋著,很密實,看不出內容。那人萬分狐疑,把快艇鑰匙交給王文思時幾乎是拋過去的,他不敢和眼前這幾個古怪的年輕人有牽連。王文思向他道謝,他一溜煙地往外跑了,生怕被留下來。
進入東疆港的整個過程十分折騰。王文思給大表哥打了許多個電話,一路磕磕絆絆,現在總算抵達了海邊。這兒是天津海岸線最靠近外海,水質也最好的地方,很適合人魚逃亡。三人把人魚搬進快艇裏,王文思左右兩側眼皮都在狂跳,他大喊:“快快快!我有不祥的預感!”
饒星海還沒坐穩,快艇呼地一下貼著水麵飛了出去。
陽得意在船頭給王文思打燈,王文思繞過海上的浮標,漸漸遠離了岸邊。
泡了半天蝦塘終於活過來的人魚,正靠在船頭呼吸迎麵而來的海風。
“這是渤海?”他看上去非常高興,“還不錯啊。”
王文思奇了:“你沒來過?你不是知道路線嗎?”
人魚:“我知道去那個地方的路線。”
王文思:“什麼地方?”
人魚不答,扭頭衝他笑。他這一路上沒怎麼展現過表情,此時海風吹亂了長發,束發的帶子早不知飛哪兒去了,蒼白的卷曲長發相互糾纏著,在風裏散開。月光黯淡,但頭頂漸漸能看到星星,他那張雕塑般精美的臉上是歡喜的笑,充滿了活潑潑的生氣。
人魚看著呆瞧自己的王文思:“渤海的人魚大部分都是漂亮的女孩,你見過嗎?”
王文思整張臉都紅了,好在燈光照不到他:“沒見過……真的漂亮嗎?”
“人和歌聲都非常美。”人魚望著前方的海域,他的目光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軟,像凝視一個即將圓滿的美夢,“她們的首領去拜訪過東海。要不是她已經有丈夫,我們的首領說不定會追著一塊兒到渤海來。”
王文思怔怔問:“人魚也這麼浪漫?”
“浪漫並不是人類的權利。”人魚的尾巴輕輕拍打,他哼起一首清亮飄逸的曲子。脫落的鱗片掉在快艇裏,饒星海摸索著撿起。他撫摸人魚的尾巴,人魚回頭看他,眼睛彎彎的,一個溫柔的笑。